今晚才拿到。”
他没有多说,沈阳也不便多问。窗棂外面,雪下到时近午夜还没有减缓的趋势,如纷繁鹅毛一般飘洒在晦暗夜空,万物皆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沉睡,对屋内人们的笑闹漠不关心。沈阳听着雪花静静飘落,人间的喧嚷仿佛一瞬拉远,心里涌起一丝伤感,轻声说:“要是长春和吉林在就好了。长春的技艺,从骑射到缝补大半是吉林所教,以前过年他们登台表演,默契到自家人都羡慕。你还没看过吧?”
“嗯,没看过。只是听说过……想不到你会跟我主动提起。上次见哪怕提到沾边的一点事,你们脸色立马就要变的。”
“我们上次见还在37年吧?五年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何况只是一个想法。我们还是很在意,只是……渐渐有了别的思虑而已。在一切还不能下定论的时候,唯有一点确定不变,就是他仍旧是我们的兄弟同袍。那我们也应当对他抱有信心,不论真相大白的一天来得多晚,我们都愿意等。”
沈阳与北平对视,彼此眼瞳中都映出辨不清愉快还是苦涩的神情。沈阳轻轻一声喟叹:“北平,你也变了,不是吗?还是原来的脾气,心思也还是很重,可就是变了。”
“我们总要被生活改变,否则生活就不能叫生活了。”北平把信揣进口袋,“咱们下去吧,我来唱一曲喜庆的助兴,就凤还巢吧【注4】,只要别让我跟谁搭伴演二人转——”
沈阳正咧开嘴要打趣他,楼梯间急促脚步响起,符拉迪上楼来了。她一溜小跑到北平跟前,说:“不好意思,我忘记说件事。您的信其实早好几天就到了,莫斯科大人嘱咐我今天再交给您。对了,您知道……今日除了中国农历除夕,还是什么日子吗?”
北平怔忡一秒,急忙道:“我知道了。我真是……不胜感激,明天我就给他回信。”待少女放心离去,他瞟沈阳一眼,貌似心不在焉实则饱含威胁:“算我拜托你,沈阳,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说出去,不然我照样能跟五年前一样拿扇子敲你后脑。”
“你不用多虑,我什么也没听见。”沈阳转过脸,翻个大大的白眼。
“美国志愿大队【注5】根据地在垒允的中央飞机制造厂,不算远,我可以明天带你去参观。日机轰炸频繁,遇到空袭昆明和滇缅公路挨炸他们都要出击,这里的天空几乎隔两天就要看见那些涂着鲨鱼头的飞机编队‘呼——’地飞过去,”昆明张开两手朝天空比划一下,回头笑着看南京,“可壮观了!”
冬末,经由对印度的秘密访问,南京随委员长夫妇和外交部长等人在回程中取道云南,稍事歇息。此时的昆明市阴霾不开,枝梢还缀着前一夜落下的雨珠,但由于一贯温润的气候并未让人感到寒冷,反倒弥散着清新之气。
南京问道:“出动这么频繁,明天参观时正好碰见敌袭岂不扑了个空?”
“不会扑空的。我连着几日夜观天象,确定明天还是阴有雨的天气,不适合空袭。要在去年这个时候倒说不准,那阵子缺乏航空力量,日机是想怎么炸就怎么炸,嚣张到有时连护航战斗机都不派上来一排清一色的轰炸机。志愿队来了以后他们损失就大了,最近也开始派出很多战斗机护航。我巴不得他们反应再迟钝一些,最好等死光光了才明白怎么回事。”
“听你的口气,恨不能自己跳上飞机大战三百回合呢?”
“你可别笑,我真学会开飞机啦。”昆明一捋落到额前的长发,极认真地说,“我已经摸熟那些p-40的性能,知道它的水冷活塞式发动机和散热器怎么运作、梯形下单翼武器怎么使用、起落架怎么升降,还被教过用什么方法对付日本的零式战斗机。教官说再培训一星期,我就能参加实战了。”
“……不好意思,是我小看你了。”南京手按胸口好好缓了口气,重新打量昆明,这位身材纤巧的云南女子穿着浅花衬衫和俗称“工裤”的劳动布长裤,迥异于普通女性的打扮。“这是西南联大的女学生带过来的服饰吧?”
“嗯。她们多半还是穿旗袍,低年级的比较偏爱这个。大概是北平女中学生带过来的装扮,穿多了,就流行开了。”
“流行到你都被感染了?”
“裤子多方便啊,不穿裤子我怎么开飞机,没什么可奇怪的啊……奇怪的是你才注意到,我都穿两天了?”
“男人嘛,对衣服不敏感。”南京一笑,露出有点被打败了的表情。
“好吧,不说这事。印度那边同意建立物资储运站了吗?德里人怎样,态度可好?”
“同意了。但实际上……和我们谈的并不是德里,是加尔各答。醉翁之意不在酒,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场外交失败了。”
“你看上去不太开心。来,你先回去把军装换掉,我们过一会儿去大西门外的茶馆坐坐,几碗茶下去心就不堵了。哦,不是去那种像模像样的大茶馆,”昆明见南京欲言又止的神色,连忙加快语速,“它们门柱上老要贴一个‘莫商国事’,虽然有滇剧演出可我想外乡人也听不懂——我们去小茶馆,挨着学校,气氛宽松,什么话都有也不怕被人听去。”
两人在闹哄哄的大西门溜达半圈,在凤翥街一家还算干净人也不太拥挤的小茶馆坐下。要了几样点心和两份当地红茶,滇红颜色浸在盖碗里像葡萄酒一样浓厚,赶马的马锅头点起叶子烟往门口徐徐吐出一口烟圈,飘去人来人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