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的面积上打了三个补丁,正在缝的是第四个。它已经没什么使用价值,早该丢了才对。
这个破破烂烂的贫弱之国,为了维持住最后的完整和尊严,也在不断抓取着那些将永远无可挽回的珍贵之物,勉强堵住身上无数个创口中pēn_shè出来的血水。和民族、国家之类的庞然大物相比,个体的牺牲似乎是微不足道到一秒都不必犹疑的;从这一点看,他们与法西斯,所谓的国家社会主义,或许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他松手,手帕缓缓飘落桌面。
至少我们会为他们致以无限惋惜,不为他们作为工具的价值,而是作为有笑有泪的人。
至少我们会记住这场战争的目的,深知他们为何而死,即使多少年呼啸而过,也会从心底企盼每个人都能幸福生活的和平世界。
至少当我们知悉自己的无能为力时,会感到愤怒和心痛。
这,便是区别。
“一封好信。”
重庆把拆过的信封推到北平桌前。邮戳上显示信从西安寄来,北平从中抽出一沓纸瞄见首页略草的钢笔楷书,心里立马便有了底。
这是延安经西安转交、写给重庆的信。某种意义上,也是共写给民的信。
信开头先是很客气的扯了些有的没的,像陕北近日天气不错阳光普照,楼前一字排开的纺车赏心悦目,做着木工活计的八路军战士脸上个个洋溢着笑容……等等,八路军战士?
“想必您早已知悉,陕甘宁边区自皖南事变之后断饷断粮,物资紧缺,税赋繁重,军民关系一度相当紧张。可谓是内忧外患,甚至失去南方苏区以来又一个灭顶之灾。鉴于此,中央在今年节前决定调整经济政策并发起大生产运动,发动全体党政军学界和农民从事生产劳动,集体揭发改造二流子,上至主席下至投奔来此的学生,个个学习纺织、开荒种地……”
“……这个季度边区收缴公粮占总收获量比重下降到正常水平,老百姓也渐渐愿意给好脸色看了。昨天,我陪一位诗人来到劳动英雄身边,诗人把为他创作的长诗一句句念给他听,全按他的意见修改。从中我真切感到了时代曙光的照耀,只因在共带领下的我们虽一贯强调劳动创造历史,党员和干部大多却是新吸收进来的,他们没有经历过内战、参加过长征,共产主义的道理虽懂,却没有打破阶级的自觉,仍把劳动看做穷人专属。如今劳动英雄的地位已不下战场上的神射手,也让我们认识到用先进生产关系发展生产力的现实可行性……”
“……去年初何部长宣布停发一切军饷,实行经济封锁【注5】,一时间物价飞涨,不仅老百姓活不成,全党全军一个不慎也要困死边区。我大病了一场,病中想起你们国民政府阻挠社会资助进入边区,心里满是怨恨……执笔却是为感谢你们。俗话说,福祸相倚。没有这一场困顿,干部集团的思想不会有质的飞跃,对人与生产关系的改造不会有切实的经验,连过得比封锁前好了,”看到下面工整书写的清单,北平轻声读了出来,“每天能吃到斤半粮、斤半菜、五钱油,每月三两肉。当然,比起你们干部的美好生活这点只够塞牙缝的,见笑了。”
重庆扑哧笑了出来。他之前早已读过信,却显得非常乐不可支,整个办公室都回荡着他快活的笑声。
“……如今是抗战事业的危急关头,也是转折关头,据闻美军刚在太平洋的中途岛大胜日本航母,我虽不懂海战,想必也是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前些天苏联派医护人员来,还给主席送了小礼品。主席让人缝了个小布袋,装上自己在窑洞前亲自种的红辣椒作为回礼。我也做拙劣的仿效,捎来自己种的一点土豆和白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以此互勉而已。祝安康。延安,1942年6月。”
北平读罢长信,没做表示,默然折好纸张,掖平褶皱,塞回信封里去。
重庆说:“你觉得,延安想表达什么意向?”
“他的意向就是没有意向吧。政府和边区短期内又不可能有相互干涉的精力。”顶多看中统的间谍探头探脑的太累,直接把今年在忙什么跟你们说了——这话虽不含感情倾向,北平绝对不会跟重庆说出来。他在抗联那边一度有过经满洲国辗转回城的打算,民通过苏联把“需要他”的命令转来,他才决心重回大后方。民还没有向他讲明“需要他”是什么意思,至少在明白之前,他不想再卷进麻烦里去。
“也许,”重庆冲信封努努嘴,“两边都有物资紧张供应不足的问题,他出于好心,写了信想分享经验?”
北平笑:“那可是……”
“嗯,那可是彻底的天方夜谭了,真奇怪我刚看信时会有这种联想。且不谈主观的人心吧,他们这场运动依赖的强大的政治动员和严密的组织调动,哪一项在这里都绝无可能实现。”重庆往座椅靠背一仰,嘲弄地盯着天花板,“那些党政要员,指望他们少胡吃海喝一顿都难,他们要能参与生产,东京就能现在站在我们门外……”
办公室虚掩的门突然开了。两人吓一大跳,齐齐望向门口,武汉军服笔挺地走进来,带上门疑惑地扫视一周:“怎么了?需要我回避吗?”
“呃,没有。”重庆手抚心口,“我们在谈论延安寄给我们的一封慰问信。”
“延安写慰问信?他有说什么吗?”
“说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熬过了艰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