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二郎腿,侧过身来。炉火很小,黯淡的橘色火光映着他无甚表情的脸,反倒突出了鼻梁下的阴影。他盯着一身湿寒闯进屋的北平,留长的额发参差不齐滑落在耳际,短促地笑了一声,扯过另一把扶手椅,拍拍上铺的坐垫,说:“我记着呢,你39年还去苏南帮新四军张罗过向北扩张的事。先坐,咱们哥俩慢慢聊。”
北平不记得重庆什么时候称兄道弟过,重庆以前也没有随便拉关系的习惯。两人独处还要互探口风让他挺不舒服,但他既然在求着现任首都和他商议,也只能恭敬一些,坐了下来。
“首先,北平……”重庆往椅背靠去,指尖在扶手上毫无章法地敲着,“你给皖南的事件定个性。我们先得找出分歧点,才能就分歧点展开讨论,把你我的棱角都磨圆了,解决方案就出来了。”
“好。”北平说,“首先……新四军此回9000余人的转移,遵守的是我们政府从去年年末就屡次发出的换防命令。换防执行的过程中有些摩擦,但c中央对于这些指令基本持赞同态度,到1月份新四军开始行军,应该说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解决,本来摩擦也该到此为止了。战区司令长却在他们途中包围袭击,后来发起的总攻,据我所知——是委员长亲自下的命令。这件事做得,很……不恰当。”
“已经停火了。就算不恰当,这不恰当已经了结了。”
“我是先表达我的态度。这种行为被香港那边指摘为背信弃义,一点儿不奇怪。但是我们都明白它不是毫无理由发生的,最直接的源头恐怕是去年10月的黄桥战役。新四军原本指定的战区比较狭小,不便活动和发展,他们想把江北也接管过来,又觉得无法通过商量做到,就过江袭击了原本驻扎那里的军队。后来的反击,他们也击退了,这般成功实现了他们的目标。”
“可不呢,新四军相当能打。他们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小打小闹,这一回最为辉煌,歼敌上万。”重庆在说到“万”字时,指尖一下加重力道,“还把八十九军那倒霉的军长逼得跳河了。我那时就奇怪了,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怎么一声招呼不打,把国民革命军参加过台儿庄会战的将士们猛揍了一顿?不对,就算打了招呼,这解释得通吗?”
“诚如你所说,这种摩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陆军新编第四军名过其实,他们只听共的话。黄桥的伤亡比较惨重,但事情不是完全不能预见,性质也没多大改变,只能说……是这么多国共摩擦中较大的一起吧。”
重庆冷哼:“那么皖南的事也只是摩擦的一起,挨揍的换了一方。因果报应而已。”
“希望你不要用简单的报复思维去理解,重庆。我前头说了,这是国军在新四军执行国方命令时发动的偷袭,和之前各自为政的抢地盘不一回事儿。委员长还下达攻击令,至少共那边没有过中央直接在战术上指示的记录……”
“所以就有区别了?大不一样了?所以黄桥你一声不吭,皖南事一出就拼命要约我谈话?北平啊,你有多喜欢共?你怀的又是什么心思呢?”
“我尊重共的理想。但这一系列事情与理想搭不上太多关系,所以我尽量从势力共存的角度分析。我希望国共冲突能少就少。去年新四军太莽撞了些,顾念到当初分给他们的区域本来就小了,会谋求扩大也在情理之中,39年我去苏北你不是同意的么?确实,发生了些不愉快的插曲,但全局还没有崩坏,如今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放低姿态、退一步吧……”
“你的意思是向共道歉?告慰死伤的军人?把俘虏都放还出去?”
“不用道歉,先释放一部分俘虏就行。我们可以慢慢来。”
“两边的中央和部队可不想慢慢来!新四军屡次不听指挥,共又纵容他们,上司教训一回下属怎么了?莫斯科跟着他的上司致电我,说我们不顾抗战大局,挑起内乱。他好意思说!没有毛子们支持,共还敢这么嚣张?”重庆倏地立起来,背着手踱来踱去,“你别误会,我对民也没多大感情。就是看着这两拨争权夺利的烂人烦躁得不得了……哼,西安发起那场事变,真的有必要吗?我倒不担心抗战打不赢,照他们争战区这生龙活虎的劲头,十倍的日本人都拉不住!”
北平抿了抿唇:“那依你看我的建议……”
“没戏。我赞成民他们也不会赞成,何况这一次我不愿意帮你。新四军会被宣布为叛军,取消建制,他们以后怎么蹦跶与我无关。”
“……没有余地了啊。”
“你真是以前那个性子……京爷啊京爷,算兄弟提醒你,你跟共走得太近了,又说在保持距离。你看着待谁都真诚,又对谁都不肯说掏心掏肺的实话,我看着你累,你呆在我这儿也憋屈。出个差吧,到国外去。”
北平缓缓抬起头。壁炉里的火烧着烧着,渐渐燃尽了光和热,在他眼底化为静默的尘灰。
“都王。请求,还是命令?”
“都是。”
“去哪儿?”
“毛子那儿。苏德条约、德意日同盟,太多太多都让苏联和我们合作的前景摇摆不定。我实在受够了,他们到底还是不是去年祝福过我们‘能战胜一切敌人’的朋友?”
“可你派我去,合适吗?”
“像在把你往共怀里推?随缘吧。当年留苏的人说过一句话,莫斯科不是天堂。你到时候爱咋样就咋样,我懒管。但是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