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你自己就是出身最高门的世族,你就是世族的代表。”
“自然知道。”
“那你说这样的话,是在灭绝自己的门户。”
“我从来不觉得门户是靠这样绵延下去的。如果我家出来的都是庸碌废人,就是坐至公卿,也不过等着哪一天从高跌落,重重摔伤,败坏门户罢了。”
凤子桓笑了,这种笑声,崔玄寂从未听过。
“那依你看来,朕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陛下需要的是新的选贤用能的制度,从更广泛的人群中选拔人才。”凤子桓正欲打断提问,崔玄寂接着便说:“要做到这一点,旧有世族中不平者会成为最大的阻碍。所以陛下应当先挫其锐气,或使之心服口服,或不服而不敢言。陛下此前处理陆瑁,大约就有此效果。”
“但,光一个陆瑁,显然不够。否则今日街头,就不会有人那么说了。玄寂对此,可有良策?”
“欲挫其锐气,最好莫过公开比试。公开比试的胜败,天下人都看得见,谁也没有多余的置喙之地。”
“听你这样说,像是已有成策在胸中?”
崔玄寂摇了摇头,“臣不过一时想到,完整的对策,还需要时日想一想。再者……”
“再者?”
“再者,这是臣的一厢情愿。事先也从未与其他大人们讨论过,没有他人的意见,不知道从别人的角度看来,这计划是否可行。”
她说完,本想看凤子桓的眼睛,却又不敢。以前讨论政策,崔仪总说她有时候过于激进,渐渐地她也明白何处激进,但明白之后,更多的是无力感。世道非专为她所设,也不会轻易为她的意志所撼动。
“朕以为玄寂此策甚佳,至于其他细节,朕拿去找别人讨论就是了。不用你一个人来处理全部的问题。你已经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崔玄寂抬头,看见凤子桓总是不怒自威的脸带着非常柔和的光芒,真切地微笑着。
“啊,流星。走,出去看看。”她说的话有魔力,崔玄寂站起身来跟着她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57}这里给大家提供一个支撑这种观点的历史上真实的例子:西晋灭吴之前,西晋名将羊祜和东吴领军大将陆抗(陆逊之子)的故事。时两军隔江对垒,两位主帅却惺惺相惜。有次陆抗病了,羊祜就派人送药,东吴将领们怀疑有毒,让陆抗别吃,陆抗呵斥道:“岂有鸩人羊叔子哉!汝众人勿疑。”第二天陆抗病就好了。
{58}要这么说晋武帝司马炎就是类似的例外。所以本文架空,不要把文中的人物观点当作历史上时人的观点。
第十五章
走出门去,高台之上,见晴朗夜空中不时有流星划过。流星长而白亮,前小后大,光芒耀眼,可谓是吉兆。除了这夜半对谈的君臣二人,不少宫中女官和值班羽林都抬头看流星。凤子桓正想起一句古诗,却听崔玄寂念到:
“原寄言夫流星兮,羌儵忽而难当{59}。”
她愣住了,嘴微张却没说话。而崔玄寂停了停,继续吟诵,直接跳到了最后:“计专专之不可化兮,原遂推而为臧。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凤子桓听见崔玄寂念到最后,声音中隐隐有些哀伤。从侧面望去,仿佛见到崔玄寂眼中隐约有泪光。
你怎么了?她想伸出手去,为什么哭了?
转念她发觉自己很久没有过这样怜香惜玉的心情了。崔玄寂今日所言,正合她的想法,甚至也是她正在构思的计策:因为陆瑁的去官,可以就此事展开对于在任官员的铨叙{60},进而想个办法打击目前尸位素餐的世族,选取新的人才。具体如何达成,她还没想到,今天崔玄寂就给她提供了妙计。更重要的是,崔玄寂能主动说出那么一番话。此人并不阿谀奉承,她很清楚,她给过多少让崔玄寂对自己说好话的机会,她都不说,夸奖奉承自己的词汇拢共不超过五个,根本不需要在这种私人场合用对于世族来说几近狠毒的计策来讨好自己。何况她姑姑是丞相,她本人是近侍,根本不用凤子桓公开说,别人都会把这笔账在她头上。
若非真心以为如此最好,笃定地相信自己所说的理论,崔玄寂根本不会在这时候说这话。也无须在外面吵这闲架,毕竟别人也没有骂她啊。
她和自己是一条战线上的,是莫名的同类,从灵魂的某个深处存有难得的默契,尤其是那句诗,也是凤子桓心头第一个冒出来的应景句子,竟然被她抢先了。
自朱仙芝走后,凤子桓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心意相通了。
“玄寂,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看见流星,一时想起曾经读过宋玉的《九辨》罢了。”
凤子桓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问崔玄寂冷不冷,又想留下崔玄寂饮酒,但心中仿佛有一根刺鲠在某处,只好放崔玄寂回去了。
宫中那处的朱仙婉,看见流星,发觉从大小光芒来看是吉兆,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丝缓解。想起后天要来的乐师,心里又乱作一团。就是别人不知道她是负责后宫管理的人,亦或是知道了不认为她有责任,她也觉得自己有。
她今天白天去找段岂尘时,段岂尘正在保养琵琶。“哟,今日妹妹怎么来了?从前两三个月不见得能见上一面的,最近来得真是勤快,都不好意思叫你稀客了。”朱仙婉还没坐下呢,就觉得段岂尘给她的座位上铺了带刺的毛毡。朱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