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什么?”

“我被封印在这里,只有主体身死道消,我才会出现——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看此间情形,却也大致能猜得出来。”

夜风清冷,林中一片死寂,原本强作的欢声笑语也淡下来。

“好了,我也无非就是仗着死者为大,你们不敢再朝我发脾气,所以拖着你们陪我喝一次酒罢了,何必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平白败了酒兴。”

灵识哑然一笑,将手中玉盏转了两圈,望过一圈众人脸上愧疚痛悔,却也渐渐落下目光,沉默良久才忽然低声开口。

“那圣君实力不俗,境界尚非你等所能触及,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到了这一程都没能拦得住他,只怕便再难阻他成气候——”

他话才说到一半,却忽然显出些许痛苦之色,咬牙闷哼一声,抬手扶上额间,身形也是一阵摇晃不定。

“鸿渐!”

清虚道人急唤一声,迅速将灵力注入他体内,助他稳定神魂,却惊觉竟有一道玄奥力量摄在灵识核心,竟仿佛在强行拦阻着他将这些话说出一般。

“鸿渐,莫非那圣君当真——”

心头陡然生出了个念头,清虚道人话才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到了这个份上,还会阻拦灵识不叫他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大抵也只有圣君。

方才较量,圣君带伤又有所保留,苏鸿渐同样只有五成法力,确实堪堪战了个平手。可仙修进度要比魔修缓慢得多,若是再向前推几十年,圣君实力与如今只怕相差无几,苏鸿渐却定然要逊色于他。

若是那时仙君确实曾趁机下手,苏鸿渐的忽然转变,如今同圣君的不死不休,便仿佛都已有了解释。

清虚道人心下发沉,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以那人骨子里的清傲,定然也是不愿提起这种近乎屈辱的过往的。

如今苏鸿渐已然魂消道陨,只剩下些许灵识,只怕也转眼便要消散,无论是与不是被圣君胁迫驱使都已不再重要,更不必再平白污他名声。

只是扶住灵识的却并不只他一人。贺天阑沉默着将手撤开,同他交换过目光,彼此眼中皆有难言忧虑,却又都默契地将话咽了下去。

玄空仙尊目色微凝,忽然震袖起身,将仙力毫无保留彻底外放。众人只觉那结界上猛地一震,竟凭空缥缈传出一声闷哼,便有什么东西飘摇散去。

“谁!”

忽然惊觉方才竟是始终被人窥伺,众仙修纷纷起身运功便要防备。玄空仙尊却只是苍白着面色坐定,寥寥仙力运转周身,才总算勉强稳住了丹田气血:“是那圣君在窥探此处,我已将他震退了。如今他一再受伤,一时片刻不会再来。鸿渐道友,你且放心继续将话说完便是了。”

听到玄空仙尊竟称他为“道友”,灵识怔了一瞬,才落下目光笑了笑,轻声说了下去。

“你等不是他的对手,切记不要与他正面相抗,留神着了他的道。莫要以为只凭对我那般手段便能对付他,他和我不同,是绝不会对你们留手的……”

他的身形已渐渐淡化,望了望已干的酒盏,始终清湛柔和的笑容却忽然叫人难过起来。

“……我死了,你们怎么办呢?”

他的话音很轻,没头没尾,几乎是说出来便散在风中。可在场的又有哪一个不是成名已久的仙修,即使是再细微的声音,也能字字听得清晰。

清虚道人望着他,抬起的手臂渐渐垂下去,身形晃了晃,又堪堪站稳。

月色如水,洗得那道泼墨身影已只剩下了个影子,望着他眼中难解黯然,清化忽然惶恐起来,扑过去想要拉住他:“鸿渐大哥,你不要走,我错了,我陪你喝酒——”

灵识被他扑得一晃,落下目光望着面前的青年,眼里洇开一点柔和笑意。抬手像是想要去拍拍他的脑袋,指尖却已湮灭成一片星芒。

月色银华里,那道身影悄然消散,清润气息仿佛还留在竹林中,混着酒香四散缥缈。

*

清化扑了个空,跪在地上,眼瞳深处忽然一瞬恍惚。

识海中像是有什么轻轻一动,那些原本尚且分明的记忆竟如沙化一般悄然流逝。

曾经在不复峰中和那人一起生活过的回忆,曾经见着他默默去做的那些事,看着他独自在竹林中饮的那些冷酒,竟都仿佛随着那道灵识的消散一并化成云烟。

清化忽然明白过来了自己的错误。

只是不甘心看众人便这样厚颜欺骗着那人仅剩的残魂,却不曾想到苏鸿渐是真的不怨他们,也只是真的想和他们好好喝一场酒。若是能在醉倒时化归天地,便如一个求而不可得的梦境一般,总归将这一世补上了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一旦有些什么被点破,便再也回不去了。

苏鸿渐不恨,所以他也希望清化能不恨,可若要忘掉那些不甘怨愤,便唯有将那些记忆也一并忘却。

忘了那时不计前嫌的舍命相救,也忘了独酌时的落寞冷寂、被围攻时的孤立无援。他早已无处可归,可清化却不同,只要将这些都忘掉,清化就能回到依然关怀着他的师长山门中去,就能拥有那些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

那些到死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他至少想让身旁的人都能得到。

“不,不——鸿渐大哥,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清化忽然怕得不成,哽咽着扑到那人总是坐着的位置上,徒劳地想要抗拒,那些记忆却依然留不住地化成一片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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