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陆璃仿佛不为所动的反应,宋戎面上沉稳,心中却忍不住激烈地砰砰跳起来。

今晨他过去看,见昨夜的饭食陆璃丝毫未动,才想起对方双腕只怕疼得厉害,根本拿不动筷子,禁不住懊恼了许久自己的粗心大意。

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在心里演练了几百次,只期望对方不会因此觉得受了什么折辱,多少能喝点水,吃下些东西,身体才能有所起色。

僵持须臾,陆璃终于轻声道了句谢,微低下头,借着他的手抿了两口水,

宋戎目光微亮,扶着他小心靠回去,手臂缓缓抽离,肤间却像是依然残留着那具身体透出的顽固高热。

他心里蓦地生出些不忍,却还是迫着自己狠下心,半蹲在榻前,迎上那双清净琉璃般的瞳眸:“《明君鉴》,清光闲时也会翻翻吗?”

心头蓦地腾起浓浓警醒,苏时目光忽凛,寒意瞬间刺透了高烧下难得的柔和水色,如电般斩向眼前的摄政王。

宋戎岿然不动,依旧抬着头,子夜似的深彻双瞳稳稳迎上去,再不见丝毫方才的局促笨拙。

“摄政王——问得太多了。”

声音冷峭下来,那双眼睛里重新显出拒人千里的淡漠,之前的所有努力,仿佛须臾间毁于一旦。

宋戎却依然不敢退。

他其实不喜读书,除开兵法战策,知道的书名便已寥寥。可这本书,他却要比旁人都更清楚意味着什么。

《明君鉴》是本帝王书,由轩朝开国之君亲笔所作。里面写的是治国之策,讲的是帝王之道,除开太子,连其他的皇子都不能哪怕稍览。

那天在相府的书房里,他看到了这一本书,似乎还时常被翻阅,做了细致笔记,却也并未多想——毕竟圣谕称陆璃有不臣之心,一个有心谋反的臣子手里拿着这本书,简直再正常不过。

可直到今天亲历朝会,听见众臣对陆璃的指摘控诉,他才恍然觉出一桩不容忽略却又无人提起的事实。

陆璃能够持剑逼宫,能够当着先帝的面手刃贵妃,举手间便轻易灭了左相全族。

他若是要反,早就该反。

“你不想谋逆,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坐上那个位子……”

嗓音不觉喑哑,宋戎艰涩开口,迎上那双寒镜冰凌般的眼眸,单膝朝他跪下去:“右相,你是在教养帝君,对吗?”

那双眼里一丝寒意闪过,电光石火间,陆璃一手已扣在宋戎喉间,只要一用力,就能夺去他的x_i,ng命。

宋戎纹丝不动,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你不准皇上去见先帝,是因为先帝根本就无心栽培太子。所有的赏赐礼物,那些书,那些勉励,都是你以先帝的名义,派人辗转送到太子手上,叫他一直以为——他有个温柔慈祥的好父亲……”

胸口止不住激烈起伏,那双眼睛里的凌厉寒芒落在眼底,却激不起半分对峙的心力,只余浓浓无力痛惜。

宋戎忍不住握上他的手,那只手上透着虚弱的力不从心,明明是极具威胁的姿态,却已因为一身伤病的牵涉,连力道都已丝毫无法使足。

那双手已连筷子都拿不住,纵然这具看似单薄的身体里依然藏蕴着强悍的力量,也早已无法对自己构成丝毫威胁。

抬手抚上陆璃隐隐渗出虚汗的额角,宋戎声音哑下来,几乎带了些许不忍触及的轻颤。

“清光,你……何至于此?”

陆璃的手一颤,终于彻底卸了力,长睫低敛,那只手便失了力道似的跌进宋戎掌中。

出鞘利刃般的锋锐气势散去,宋戎才发觉对方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栗,方才的强行爆发显然超过了这具身体的极限,反噬已经汹涌袭来。

宋戎能顶得住右相的浩瀚威压,能顶得住陆璃的满眸杀机,却看不得对方虚弱得几近悸栗,却依然要拼死撑住一口气的顽固架势。

于是最后一点坚持也尽数丢兵卸甲,他匆忙伸出手,将那具力不从心歪倒下去的身体护进怀里,焦急地哑声开口:“放松,清光,放松——我不问了,你不要这样,不要再逼自己……”

“王爷,j,i,an佞也是人,也有心,也会有一不留神心软的时候。”

身体落进怀抱里,依然滚烫的前额无力地抵在颈间,喑哑下来的气音在耳旁轻忽响起,透出一点薄凉的自嘲。

“我不过是一时大意,以为能控制得住太子,却不想居然养虎为患……自作自受而已。输给当初的一点善念,倒也输得不冤,王爷自己心中清楚便罢,就不必叫皇上知道了,陆璃再不济,也不到要靠他的怜悯宽恕苟延残喘的地步。”

宋戎不忍再逼问他,只是轻轻点头,拢着怀中几近虚脱的身体,温热掌心缓缓划过,小心地平复下脊背四肢的隐约悸栗。

“知道了。清光,睡一会儿罢,我守着你……”

“说得好像王爷不守着我,还有处可去一样。”

或许是被温热的触感所熨帖,怀里的人难得没有反抗,却依然不肯服输地低喃出声。

宋戎哑然,几乎忍不住唇角苦涩笑意,无奈地落下目光,那双疲倦至极的眼眸却已缓缓阖上,乌睫垂掩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清凌寒芒。

虽然依旧高热不退,几乎引发痉挛的颤栗却总算平复下来。宋戎稍松口气,小心地扶着昏睡过去的人躺在榻上,替他掩好锦被。

偏殿毕竟y-in冷,陆璃又高热不退,才睡下不久,身体便因为寒冷而本能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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