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得病的那些人,他却能够竭尽所能,救活尽可能多的感染者。

还好,只颓了一夜加大半天……没能真正耽误到正事。

否则,能救的人,因着他在这边伤春悲秋,而不得及时救,才真是罪过。

“尽志而力所不能至,无愧于心。”郁容突地回答起聂昕之在帐内问的问题,“力能所及而怠之……怠者而误医,杀人也。”

聂昕之抚了抚他眉尾的一点痣,没作评述。

“抱歉,让兄长担心了。”

难得,聂昕之这一回说的不是“无妨”,而是:“下不为例。”

郁容弯了弯嘴角:“没有下次。”

拾整了心情,郁容自然而然再度将注意力放在了霍乱之疫上:“这么多病人,医者是不是太少了?”

聂昕之回答:“附近的医者也在援手,另有国医、医户在赶至途中。”

“药材呢?”

“调来了一批,尚有不足,已谴专人前往覃安等地紧急调集。”

“这样……治病有周防御他们,那我就有空炼制避瘟丹了,你那些郎卫跑进跑出的容易被感染,光靠石灰、雄黄作防治怕是不够……对了,我得将从……咳咳,海外治霍乱的方法俱数誊写下来,也免得因为辩证争议,延误了治病的良机。”

聂昕之静静地听他念叨,忽而将人抱起。

“兄长?”

“先行洗漱。”

被这一提醒,郁容才意识到,自己蓬首跣足,足具贤者之风范。

“……”

第90章

“不需我陪你?”

郁容摇头, 道:“不是说好了吗,我一个人去……”

聂昕之沉默了少刻, 轻道:“我不放心。”

郁容不由得笑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不是小孩了。”

聂昕之垂目不语。

郁容轻咳了声,伸手勾着男人的后颈,用力地在他嘴上亲了口:“半个时辰, 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出来。安校尉也说了,里头很安全,那位无法伤到我的。”

聂昕之终于松了口,嘱咐着:“他若说了甚么, 无需思虑过甚。”

郁容微笑着颔首,遂放开了男人, 后退一步, 转身跨过门槛。

两人这一番互动,非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不过是……

一名郎卫在前引路。

郁容走在戒备森严的小院里,没多久抵达了目的地。

房间不大, 却是通透,微风穿堂而过, 便是夏天, 待在屋里也不觉得热。

根本不像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当然了,这里本就不是牢房。

“犯人”亦非一般的犯人,而是数十年前, 声名赫赫、威慑天下的英王。

曾经的逆鸧卫指挥使,辅佐过三代帝王,在先帝亲政之前摄政近十年,在今上登基之初也曾尽力协助稳固朝政……何止是个安朗犀所评价的“顶厉害的人物”。

不提他做过的事,光说其活的年岁,六月初六正是其八十大寿,在这个普遍只能活到四五十岁的时代,堪称稀罕至极了。

郁容想不通,这样的人,曾为国为民付出良多,为什么会干出人祭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人祭之案已尘埃落定。

其实与郁容也没什么关系,但……

即便他振作起来,不再沉湎于颓废之中,白天还好,忙着无暇胡思乱想,到了夜晚,每每沉睡,梦里时不时会出现一片火焰。

人祭的哭号,经常将他直接“吵”醒。

才知,耿耿于怀,到底意难平。

于是便有了这一趟的“探视”。

到了地方,郁容忽而迟疑了,有些迷惑,就算看到了那位英王,又能如何?

死的人已经死了。

不等他退缩,一道老迈的嗓音抢先响起了:“小娃娃不是想见我一面吗,怎的又不敢进来了?”

郁容心里一定,抬脚跨门而入——来都来了,看看再走也不碍事,心里着实有太多疑惑。

首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管对方之后如何,现在仍是旻朝的英王。

“抬起头来,我瞧瞧。”

听这语气,特别和蔼可亲,郁容不再犹豫,果断抬头,目光落在了瘫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身上。

便微微一怔。

其人面相,既不像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狰狞可怕,当然也不慈眉善目,有一种尊容威严的特质,感觉……

和聂昕之有些像,或者反过来说,聂昕之像他。

第一时间让人联想到老年版的聂昕之。

不过显然,这“老年版的聂昕之”话比正版的多得多,语调也完全不一样,带着笑意:“容姿粲粲色郁郁,无怪乎勺子欢喜。”

郁容听了觉得莫名不适,稍稍迟疑,木木地回了句:“……不敢当。”

英王见他这样,没怪责失礼,笑了笑,语气一转:“小娃娃见我所谓何事?”

郁容悄然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忽视不舒服的感觉,张口便欲直言:“是为……”顿了顿,“死去的那些人。”

鼻腔溢出一声哼,英王说道:“你指的是温病者,或者人祭?”

郁容坦然道:“二者皆有。”

英王看着有些不舒适的样子,靠着轮椅的上身挪移了一下,面色疲倦,口中漫不经心:“温病者当死,人祭是为大业,有何疑虑?”

郁容微微张大眼:“温病者尚有救,人祭……何为大业?”

英王仍是满不在意的口吻,倒是十分耐心,说明着:“温病者有救又如何?救了一个,传病十人,一疫死伤成千上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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