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是等待着与她的重逢。而我与她终会重逢,在某个村落,某个集市,某个宫殿,太阳照耀我们,身周树木上的花叶落满灰尘。

可我早已将一切遗忘,也根本不信有谁会蠢到自愿跳进这脏水里。

直到遇见了云思,在浸泡在忘川河里的第五百个年头。

我嘲笑她的勇气并且钦佩她的愚蠢。

她说,水好冷,可我不后悔。她说这话时沙子像珠宝一样点缀她冷而白的肌肤上,头发刚给几个尼姑和孩子的鬼魂撕扯过,狼狈不堪。

她对我诉说她与一个男子在人世时的爱恋,喋喋不休。

“我本来不会死,可以同他白头到老,可惜有人打翻了烛台。”这是她故事的最后一句话。雾气笼在她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是月夜里黯淡的星子,积了绿水的深潭。

我亲吻这双眼,趁它们尚未腐烂。

我怀着烈火一般的激情,帮助她在熙熙攘攘的鬼魂中寻找那个情人。

许多年里,云思那情人分别以多种面目出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老头子、长出胡须的中年人,抑或是她记忆中那个俊逸少年,这证明了他这许多年里的死法多种多样,鬼魂总保持着死时的模样。

她一次次地在他过桥时唤他的名,他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但从未往河中望过一眼。经过无数次轮回,他当然早忘了她口中那个老掉牙的名字,顺便也忘了她。

但云思仍然满心期待又毫无指望地抬头,仰望那座被他踩在脚下的木桥。

她一直希望他也跳下来,跳下那座早该朽掉的木桥,陪她在这水中如鱼虾般游曳,耳鬓厮磨,却又怕他真的会坠入水中,因为这水太冷。

她大约就是情种了,我有幸遇着一个死的情种。

于是我陪她在河面上一同仰望那座遥不可及的桥,看那个她所爱的男子一次次走过奈何桥,一次又一次。

云思痴恋的目光里,那个男子在生与死之间来来去去,始终只是路过。我是她唯一的同伴,她对我一面依赖,一面痛恨。因为好几次,我抓住她情人的脚踝,差一点就将他扯进水里,半是无聊,半是嫉妒。谁叫我偏偏是个善妒的恶鬼。

在与她一同守了那个男子两百年的轮回后,我离开了那片水域,在混浊的忘川河中栖息到了一个看不到她或者他们的地方。我开始变得平静,也终于有了回忆,那只叫做云思的鬼魂。其实被她痛恨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该嫉妒,嫉妒是妇道人家的事。

此后的年月里,我又忘了许多事,但云思的面影挥之不去。我一面回忆她与她的凄惨爱情故事,一面接受命运,嗅着河水的腥气和曼珠沙华的幽香,在蛇虫密布却没有鱼虾的河水中静静等待,等待自己在河底化作一把淤泥。

但浸泡在这河里将近一千年,已被折磨得近乎消亡时,我空有灵魂却没有血肉的躯壳却不由自主地渡离这条血黄色河流,来到白色曼陀罗盛开,月光普照的彼岸。

清冷花香里,所有的愤怒、怨恨、痛苦似乎都在离去,纷纷离去,令我一下子空下来,虚弱至极。但其他东西在填补那片亏空,是活人的气息。

我得到救赎,这样轻易?

难不成我竟是自愿跳进这条破河,在一千年前?没准我真是个情种。

可我已经忘掉自己在等谁,忘得比白无常的屁股还要干净。

☆、重返阳世

暮春三月,桃花乱落如红雨,正是人间最美时节。

我走在大街上,眯缝着眼享受阳光。从我身边走过的人再怎么行色匆匆,都难免回过头来偷瞧一眼。因为我左手抬着一面旗子在迎风招摇,上面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右手牵着一匹白马,马上绑着一位仗剑踏遍了风花雪月的少年侠客。

不时回过头去,瞧瞧这位比自己小了几岁,五花大绑着都还能如此玉树临风,并且不停骂了两个时辰仍然精力充沛的少年侠士,不免矫情地暗叹一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见我回头,他显得更加激情澎湃,气势磅礴,“快放我下来!你个卖假药的。”

“今天天气不错。”

“你听到没有,本少侠要回去和那帮孙子再大战三百回合。”

“街上人也很多。”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再胡来,你这条胳膊怕是就要废了。

“关你屁事!”

“我是大夫,自然要行医救人。”

“你救谁呀你,本少侠的一世英名都被你给毁了。”

“你小子,小半辈子都没活过去,何来一世英名?”

我笑吟吟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原君游,再抬头看一眼天宇,变幻的云,像忘川河的水一样慢慢流着。

无论是眼前这黄毛小子,还是身旁无数匆匆的过客,都绝不会想到我这立在阳光下的大夫曾是一只在忘川河里游离了千年的恶鬼 ,满心怨念,不怀好意,脸皮还厚。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想要行医,大约是因为大夫离生离死都近些。

我生在金陵的。那一个给了我此世血肉的父亲圣贤书读得发昏,满脑子修齐治平,却一辈子是个白丁,只一心盼着所有儿孙都能够读书做官,匡扶社稷顺便光宗耀祖。

可惜大哥只爱骑马射箭,二哥一头钻进钱眼里,文武不就,三哥更是只爱眠花宿柳,搞些男女□□,写写艳诗,五弟聪慧却英年早逝,而我最不成器,竟想要学医,这个念头莫名其妙却顽固异常。

医者,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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