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心想着逃跑,而且定要带上我,寿昌公主和孔阳一起。但既然有女人和孩子的拖累,山匪防得又紧,自然没有什么机会。原君游也只好望山兴叹,整日陪着我采药,好一面说话,一面苦中作乐,赏风吟月。行走在山水间,兴起时或是长啸,或是高歌。我忽然想起了景川,与他在北山的日子,似乎也是如此惬意。日子一久,原君游心中愁闷也日渐消散。

那时节,孔阳就像是只小兽,固执而沉默地紧紧跟在原君游身后。等原君游偶尔想起他来,回过头去看他,就可以高兴上半天。倒也很容易满足。

不过我不知道原君游是怎样想的,只知道天下大半的哥哥都不会喜欢比自己小了很多岁的弟弟整天黏在自己身后。从这一点上来看,原君游脾气确实很好。他无事时就兴致勃勃地教孔阳读书,挑块光洁的石头坐下,晒着太阳,持着原本被抢来引火的书,抑扬顿挫的念着:“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

虽是与山匪处在一起,但日子也并不难熬,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成天打打杀杀是不假,但为人还都不赖,除了一个。穆厉恨我。

近日听说他病了,病得不轻,我疑心是给气的。他自然是硬挺着,死活不愿我医治。可惜没能挺到底,还是让他手下兄弟抬到了药王洞。

“是旧疾又犯了,看来这些年你没好好听我的话服药保养。”我为他诊断后叹道。

“听话,哼!谁会放心听个屠夫的话。”他冷笑,脸色铁青。

“我自然也算是屠夫,将来必入阿鼻地狱受苦的,可你又何尝不是?”我拨开他的眼睑,去查看他的瞳孔,也不管他眼中的怒火都快喷出来了。

“另外两个呢,他们过得如何?”我问。

“我早把他们都杀了。”穆厉冷冷道。

“早该想到的。”我的手一颤,苦笑道。“那么,你并非我原来所想的,要为同伴报仇,而是要杀掉知道那件事的最后一个人。你的廉耻心又回来了么?这倒也挺好。”

“你给我闭嘴!”穆厉听了我这话大怒,厉声命手下将他抬走。我也不着恼,抓了药,交给他的从人,交待了如何煎服也就罢了。原君游一直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治病,此时偷偷凑到我耳边,问我与穆厉究竟有何旧怨。

我没有回答他,这确实让人无法开口,不怪穆厉想将所有知情人都杀掉。原君游见我不说,也就乖乖闭嘴不再问。可是当年的事,即便所有的人都不再问,被彻底忘掉,它还是确确实实的存在过,存在着,嘲笑还活着的我与穆历。

记得六年前,许多的人都在从烽烟不休的北方大地上朝着我家乡的方向走,去寻能活命的安定日子。但只为一个不甚分明的梦境,我选了相反的方向。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虽早已对离了金陵后,一路所见仍是我难以想象的。从最后一家邸店中所买的干粮吃光后,我靠草根和树皮熬了许多日子。

在烈日下的尘土里走着,我希望遇见什么活的东西,又怕遇见。所以在撞见到那群兵丁时,一时不知该不该逃开。

☆、旧怨

“这鬼地方怎么还有活人?”那些大兵看见我时也是一脸惊诧,提着生锈的刀剑围上来,脸颊上黥着双雁,眼睛是恶狼的眼睛,我因此而畏惧,见他们逼近,不由退了几步。

“他好像是个大夫,大哥有救了。”忽然间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兵惊呼,满脸掩不住的喜色,正是年少时的穆厉。听了这话,我知道自己也得救了。

他们的大哥脸色灰白地躺在一辆破牛车上,看我时原本浑浊的眼睛有了一丝神采,就像溺水者抓着根稻草一样。他的下半身都由一张破席子盖着,我小心地掀开席子,看见一片血肉模糊。我很惊讶,这么重的伤和这么乱的战局,他竟能活到现在。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挤出笑来说道:“我的弟兄都很义气,所以我死不了。”

当真是很讲义气,这群残兵在自己都难顾得上时,还没有扔下重伤的大哥不管,可见无论到了什么境地,人与人之间道义多少都存着点,所以人是人,不是畜牲。这么想着,对这一百多号散兵游勇印象好起来。

没有多少草药,好在这位大哥很是能忍,如果运气好,他会活下来。因为他们身上盔甲式样和脸颊上黥着的双雁,我猜出他们大约就是朱温的对头,朱瑾麾下的雁子都,这位重伤大哥,看样子是个副都头。朱瑾大军被朱温击溃后,这些人定是历了千辛万苦才逃出来。脸上的刺青就是一座活牢狱,无论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所以他们一直往无人处走。

我不得已跟着他们走,一路越走越荒僻。好在一来就发现他们面上并无饥色,有十几人推着小推车,大概有许多粮食。这让我很欣慰,虽不知会被带到哪里,但能吃顿饱饭还是很好的。晚饭时,他们却为我提供肉食,腌渍过的,说是马肉,我这一惊不小,额上立时渗出冷汗。一群流寇,在这样境地下,能有马粮吃都是不易,更何况马肉。

于是我说:“我信佛菩萨,不吃酒肉。”

“以前也有个兄弟是不吃的,他现在死了。”他们冷笑,看着我嚼草根,猜我几天能饿死。

他们在愤怒,愤怒我与他们不一样,到了这一地步,还装什么。我也在愤怒,愤怒我向往多年的人世,原来也不过如此。高贵的人,建造城池,劳作穿衣,写诗作赋,讲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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