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陌生人拔完最后一颗牙,安慰他道:「这样就结束了,新的牙齿很快就会长出来,最多两、三周,就会恢复得跟以前一样。」

顾则贞送走了陌生人,回到卧室后,迎上了岳清明不满的眼神。

「你生气了?」

岳清明想也不想,立刻点了点头。

「你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打电话问过你的朋友。」顾则贞在床沿坐下,轻轻抚平他身上略微凌乱的毛发,「虽说放着不管,牙齿也会在接下来这段时间自然脱落,不过你还在发烧,抵抗力不足,最好还是一次解决比较妥当。」

岳清明接受了对方的解释,但过了半晌,麻醉渐渐消退,口腔内难以忽视的痛楚仍令他不自觉露出扭曲的表情。

因为被拔了牙齿,他现在不能摄取任何需要咀嚼的固体食物,顾则贞便为他准备了各式汤粥,还有各种食物磨成的泥,诸如马铃薯泥与苹果泥,方便他吞咽进食。

「还痛吗?」顾则贞柔声问道。

他默默地点头。

对方脸上露出某种近来经常见到的神态,岳清明很难用自己片面的感知定义,总觉得那不只是单纯的温柔,而几乎可以说是怜爱……但这样形容又似乎过于肉麻。

因为他至今都还在卧床养病,顾则贞索性拿汤匙喂他吃东西,一开始岳清明多少有点抗拒,但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之后,也就慢慢不再抵抗。

那一晚的「离家出走」始于他的冲动,虽然事后证明一切都只是沟通不足造成的误会,但顾则贞后来无微不至的照料也令他松了一口气。

对方确实没有生气,这一阵子以来的照顾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那晚他失去意识之前,彼此在电话里谈过的内容,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对他来说,即使寄居在顾家,自己也仍是外人,但岳清明隐约知道,顾则贞不会想听到这番话。

他一直记得,自己是作为未成年的幼兽而被收养,算是寄住在顾家,而顾则贞是他的监护人,但是等到他成年,这样的生活便会宣告结束。

从被带回来之后,岳清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卡布利亚在种族上呈现十分丰富的多样性,所以成年与否的判断与年纪无关,必须要有监护人与医生在文件上签名,才能将原本的身分证件换为成年人的版本。

岳清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等所有的牙齿都长出来,届时就算他还在读高中,也会被认定为成年人,而他待在顾家的生活也就结束了。

但与他藏在心里的忧虑相反,顾则贞似乎压根没想起这件事,平常对待他的态度也跟以往一样,并无任何不舍。

想到这里,岳清明不禁想要苦笑。

姑且不论对方是否不舍,实际上,已经渐渐不想离开这个地方的,正是他;当然,感到舍不得什至不想提起这件事的,也依然是他。

他从未有过家庭,不知道一般人是怎么看待家人的,但是对他来说,顾则贞与顾律诚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已被赋予与最初认识时不同的意义。

岳清明并不是没有与人共同生活过,至少在孤儿院里,他曾与许多孩子共同生活,但也就是这样了;这么多年以来,少时的记忆逐渐模糊,他几乎记不得那些人的脸长什么样子。

当然,周立冬是个少见的例外。

他很清楚,就算自己离开了这个家,也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顾则贞与顾律诚,他们待他很好,如果说家人能用来指代他们如今的关系的话,岳清明便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孤儿院里的孩子那样渴盼得到家庭了。

这是他以前从来都弄不明白的事情。

讽刺的是,就算弄懂了这件事,岳清明依旧必须离开。

他听科尔说过,成年的野兽不会与抚养自己的成兽同住,因为天性中的地盘意识会让彼此无法安然相处,即使是亲生父子也不例外,所以成年后就立即分开,这是塔尔贝鲁特一贯的作法。

鸟类的习性与他们也不会相差太多,成鸟会负起责任哺育雏鸟,但等到雏鸟羽翼丰满,也终究是要离巢的,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罢了。

「怎么了?」顾则贞捏了一下他的耳朵。

岳清明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顺从地张开口,让对方喂食他。

现在的他仍是野兽型态,牙齿已经稍微长出了一点,但仍无法正常进食,所以依旧是由顾则贞用汤匙喂他吃一些流质食物。

他并非没有感觉,自己短时间内似乎成长了不少,至少近期内他的身长明显增加了一截,已经完全睡不下那个旧的猫窝了。

况且,新牙的生长状况十分良好,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确实只需要两到三周,所有的牙齿都会长好。

到了那时……

「你为什么一直发呆?」

岳清明走神之余,不禁呛了一下,猛咳了几声,口中的果泥流入食道后,他才平静下来。

顾则贞凝视着他,暂且放下汤匙与碗,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岳清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从他回来后一直是这副状态,不能开口说话,加上发烧与换牙,两人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过正常的沟通与交流。

「难不成你还在生那天晚上的气。」

他有点茫然,不明白顾则贞指的是什么。

顾则贞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那晚我说你当我们是外人,你不生气吗?」

岳清明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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