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不是陛下。”

“放肆!”李玄清甩袖, 面上震怒似要发威。唐三藏侧身一避, 躲过了那凌厉长袖去,面上无惧无畏,摇了摇头。

“你不该扮他模样。我呆在陛下十多年, 对他了如指掌。而你……”

他顿了顿, 盯着那人绷紧面容轻声呵笑。

“你破绽太多了。”

李玄清听此, 胸膛一阵如浪起伏。他收回手来,“哦?”了一声,不怒反笑, 眸底神色哂然。“什么破绽?”

唐三藏负手而立, 沉默了良久。

“他从不会像你这般……待我如此相近。”

早不知从何时起, 殿下成了陛下,皇子成了皇帝。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从兄弟退向友人又退至君臣, 愈行愈远, 两心间隔。李玄清虽待他温和有礼, 却不再是当年那个奋身一跳救他上岸的少年。唐三藏看得分明,也谅解。那是一个帝王的戒备,也是一个帝王的权威。

而他面前这人,自出现后屡屡有意无意地亲近撩拨,每每惹得孙悟空金发倒竖咬牙切齿,不知安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是吗?”李玄清在原地转圈踏了几步,两手不住拍掌,面上神情半是讥讽半是快意,勾起唇角盯着唐三藏一字一顿,“没错,我的确不是你那小皇帝。”

若真是一国皇帝,又哪会滞留在外迟迟不回?朝政不似儿戏,国不可一日无君。纵有千般万般的理由,对承担重山之任的帝王来说,乾坤社稷也应永远置于自身安危之上。

唐三藏心下警钟一作,却面不改色并无忌惮。

“那你扮作陛下的样貌,到底意欲何为?”

唐三藏这话刚出口,就不料一团滚滚红气扑面而来,如雾如烟,厚重浓郁,翻腾着将他彻底包围,一丝一缕结成硬茧,正是当日他们在枯松涧里望见的浊气。

而那人遥遥站着,磨牙凿齿的神情似要从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做什么?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先有佛祖老儿用五指山囚了他五百年,后有你这秃驴用紧箍咒囚他在身边,你们一个个的不怀好意不安好心,你说我要做什么?”他目色狠戾,充斥红意,声如雷霆,怒浪滚滚,“自然要让大圣看清你的真面目,分道扬镳再不随你这臭和尚取经去!!!”

却说那孙悟空一路踏流云逐长风到了枯松涧,远远一望只见深林里头红叶盈盈,山竹高瘦,风动寒声,梅开晓色。

孙悟空一跃至险峻山岩,正见着他们当chū_yè宿的林涧山洞。而那山凹里头恰有一朵雾气滚滚的红云,向上冲霄直冒到九霄空内,火气结聚。他咬着牙,五指捏紧金箍棒,脚踏枯叶一步步走近,两耳无视着咔嚓声响,只直直注视着前方。

当日李玄清被缚之地,此时赫然负手站着一人,而那树梢上也正挂着一道熟悉身影,眉眼寂然。

孙悟空双目放大呼吸一屏,来不及思索身形便如闪电急急地向前奔去,可不料背对着他那人抬手转出个火球,爆燃裂扬顿时阻住了他的前路。

孙悟空浮于半空盯着那人,沉声道,“你究竟是何方妖怪,扮作李玄清劫走我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人听此,朗声轻笑了笑,林里阴恻可那声音听着却如脆石溅玉。他转过身来,正是翩翩恣意少年郎,鲜衣落拓尽疏狂。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目明掣电烁精光,眉分新月似刀裁。银枪凛冽威赫赫,战裙巧绣盘龙凤。

孙悟空心间一凛,就听那人报上名来,“我乃圣婴大王红孩儿,曾在火焰山修行了三百年,炼就三昧真火一身神通,是这地界三千小妖之主!”他直勾勾看着孙悟空,目色浮动难忍,步步踏近竟朝他抱拳行了一大礼。

“我等候大圣,已然多时了!”

孙悟空不知道这红孩儿玩的什么花样,抬头看了眼衣领被悬挂在树杈上的唐三藏,身上素净没什么血垢伤痕,他稍微松了口气下来。

他朝唐三藏眨眼传递信息,你不是会什么法术吗,怎么还任由那妖怪抓了去!

唐三藏却是淡定从容地对他投去温温一笑。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则应。

一切都是因缘,也是冥冥注定。他不必阻绝。

红孩儿瞧见那唐三藏被绑了还悠悠闲闲地和孙悟空眉目传情,不由扬眉怒目心头一气,他朝唐三藏吼了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下来!”

倒是个嚣张乖戾脾气火爆的少年郎。

孙悟空见此心下有了较量,这什么红孩儿若是为长生不老肉而来,这会儿早就磨刀霍霍向和尚了,哪还用得着等他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抬眉问道,“你说你等我多时,要做什么?”

红孩儿神色希冀地瞧着孙悟空,声音微抖带颤,“我与那三千群妖,愿为大圣效劳,赴汤蹈火,杀上天庭,攻破阎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推翻玉帝,降服如来,旦为所命,死亦无辞!.”

他声音激越,将手中红缨枪握得极紧,话意浓深之时更是有风寒啸,叶落簌簌飒沓洒纷,尘沙滚滚砾石卷走。

孙悟空耳膜颤着一紧,心间翻过一浪,荡开万层涟漪。

有多久……没人与他说过这等话了?

整整五百年,他被五指山囚禁着不见天日孑然一身,当初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锐利意志也被一寸寸磨损,磨平,直至学会妥协,学会听天由命……学会替曾经的敌人卖命。

孙悟空喉口一个腥涩,竟堵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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