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出了金陵,一路东去,竟是到了海边,改由水路南下。

步月最怕坐船,无他,他严重晕船。

头几日更是吐得死去活来,从早吐到晚,从晚吐到早,几乎水米不进,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一张小脸苍白得毫无人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就一口气吊着了,迷迷糊糊间还咬牙切齿叫着夏云峰三个字。

夏云峰总算表现了一点人情味,进进出出对他颇多照顾。

船家的婆娘姓庄,生得粗壮结实,说话嗓门洪亮,为人又热情,她初时并未认清步月,此时见夏云峰对他诸多照料,便热心送上两碗汤药,说是能治呕吐。

步月如同听了救命药,他平日最是怕苦,此时也甘之如饴地大口喝了进去,可一连喝了几日都不见好转,人更是瘦得脱了形。

庄氏粗大的嗓门奇道:“以往这药一碗便可见效,怎地喝了几日都不曾止吐?夏公子,你家娘子怀孕了多久?怎会孕吐这般厉害,待明日在码头停靠,可得找个郎中来瞧瞧才是。”

她嗓门粗狂洪亮,又十分热情,说得可谓烟波十里都余音袅袅,听得步月垂死病中惊坐起,瞪着她几乎要喷出火来,刚一开口,又是一番狂呕。

夏云峰也是愣了楞,尴尬地笑了笑,正在船头与相思楼主饮茶的不见和尚一口浓茶喷在海面,连道几声:“阿弥陀佛,于一切相,离一切相,即是无相。”

便连近日来一脸便秘的相思楼主也挑眉看了过来,嘴角一抹邪肆笑意,等着看戏。

庄氏见众人如此,大嗓门又道:“莫非你们不知孕妇会呕吐?”

夏云峰的从容终于装不下去,强忍着笑意问:“大娘这几日熬的药难道是……”

“安胎药啊!”

话音一落,步月的呕吐更加大声了,恨不得五脏六腑都从咽喉里吐出来,一只苍白的手颤抖地指着她,却是吐得眼泪吧啦,再说不出一个字。

庄氏终觉不对,疑惑地开了大嗓门:“莫非她不是怀孕?”

夏云峰背对着步月,却依然可见他肩膀上下颤动,就算看不见他的脸,他也知他在笑,这该死的扫把星,好好地坐什么船!

夏云峰笑了许久才道:“大娘误会了,阿月不是女子,是在下的一个小厮,他……不过是晕船厉害罢了。”

庄氏惊讶的嗓门更大了,几乎震得船都颤了几颤:“这弱不禁风的怎么看也不像男人,还有那俏模样,长在男人脸上实在太可惜!”

步月的手颤得更厉害了,小脸上更呈现一层青灰色,显然就要被气死了。

庄氏连忙笑道:“你瞧老婆子这张嘴,实在不会说话,阿月公子长得实在俊俏,老婆子没见过世面才会这般大惊小怪,治晕船的药我这里还有许多,我这便去熬一碗来,不收你们钱,当是老婆子给各位郎君们赔罪的,哎呀,老婆子在船上呆了几十年,竟是头回见晕船晕成这般模样的,可怜见的……”

夏云峰暗道那几碗安胎药你可是收了好大一笔钱啊!

她走得老远,粗嗓门才逐渐弱下去,步月一口气散去,软绵绵倒在软椅上,海风拂起他散乱的卷发,显得那张脸格外苍白,眼睛大而无神,明艳的光芒落在他眼里,琥珀的色泽光彩流连,说不出的瑰丽华美。

不见将喝过的茶叶重新添水煮上,不多时,紫砂壶冒出滚滚浓雾,茶香四溢,混合着海风的腥味,晴空万里,碧海蓝天。

白色的衣袂被风吹得翻滚飘摇,步月单薄的身子在那宽大的白袍内,轻得仿若下一刻便要被风吹走。

庄氏的晕船药果真凑效,步月每日一碗,便与寻日里在陆上无甚差别,渐渐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那庄氏自从知道他是男子,也不避嫌,一见他便是两眼发光,粗豪的嗓门不断赞他貌美如花,便是女子也比不过去,这话他听了几次便能当海风掠过,倒还有闲情同花和尚煮茶钓鱼,顺便分享新得的春宫图小黄书,真是臭味相投,不亦乐乎。

夏云峰便与应天长聚在一起下棋,两个都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玄机,步月也不知他们什么交情,为何要一道去南华寺。

葛渊尽力扮演他的奴隶身份,不需要出现时销声匿迹,大船行了十几日,庄氏才发现船上有他这号人,粗豪嗓门又在海面上嚷嚷了半天吓死老婆子了之类的话。

南浦总是独自坐在船舱的顶端,一个人对着桅杆发呆,步月倒是与他比试过几回,奈何他轻功实在太差,即便内力更甚一筹,却也总是吃亏。

“你的武功寒气太重。”步月道。

“你的招式杀气过浓。”南浦道。

步月笑:“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们不是。”南浦面无表情的面容对着步月,似在仔细端详这绝丽的容貌,还有邪气的笑意,他道,“我看你爱恨喜怒都形于色,红尘苦楚,可觉生趣?”

步月道:“便是苦楚,也可在其中找出无限乐趣,做人便当如此,所以我们才会在百无聊赖之际来钓鱼。”可惜他自从遇到那扫把星便没觉得人生有趣过,这个霉运当真越走越远。

南浦默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我以前七情六欲俱在时,只觉有心有情皆是万般痛苦,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自己想要。后来抛却了心,他们都骂我无情无义,但我一点也不难过,也不觉欢喜,更无想要的东西,活着,也不知为了什么,可有人又不让我死,我始终疑惑,究竟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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