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尧走上前,听了一会儿——按照他对元氏的了解,她向来浅眠,往往有时候他还在到她那湖心小屋的路上时便早就醒过来等待着了——所以这一次张子尧也以为是这样……

然而并不是。

直到张子尧推开了门,走进屋子里,站在那距离床并不远的地方,元氏也始终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娘。”张子尧小声地叫了声,特别小心翼翼的那种。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元氏就像是昏迷过去一样毫无动静——于是张子尧变得有些着急,说实在的他还是没多少安全感,小时候他就这样,在知道“死亡”的概念后,他总是半夜起来观察身边睡着的人还有没有呼吸,又或者找借口口渴让她给倒水,生怕她睡着睡着就死掉了……这种情况直到他稍稍长大才有所好转。

现在经历过元氏死亡后,那种不安就又回来了。

张子尧等了一会儿,见元氏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索性上前轻轻摇晃她——而这一次是奏效了,张子尧摇晃了她好一会儿,元氏这才缓缓睁开眼,同时空气中那沉香灰烬的味道似乎变浓郁了些,张子尧却没放在心上,长吁一口气:“娘,怎么睡得那么死?”

“兴许是昨儿累了,”元氏坐起来,拢了下头发,脸上没有什么不自然,“现在什么时辰了?”

张子尧答了,然后坐在床边盯着元氏洗漱,见她捧起水轻轻拍脸的动作倒是与以前一样。这才挪开目光。

又跟她一块儿到桌边用了早饭,用过早饭,马车便在外头侯着了——虽然是亲娘,但是还是男女有别,元氏自己带着婢女坐一辆马车,而张子尧则又跟楼痕挤在了一块,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进,走了没一会儿,张子尧听见外面的侍卫嚷了一嗓子:“咦,哪来的猫?”

张子尧一听,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掀起马车帘,果然看见马车后头,一只大肥猫翘着尾巴在拼了老命地追赶马车,那小短腿迈得飞快,一团肉球似的居然还真的被它敢上马车——

“喵嗷嗷嗷喵喵!”

那大肥猫叫着什么张子尧一个字都听不懂,只是想起这些日子相处以来的种种,少年感慨万分地抬起手冲那大猫挥了挥:“你来送我啦?”

大猫一个急刹车停住了(也可能是跑不动了),翘着尾在原地转了个圈圈,抬起两只前爪扑腾了下,似也在同少年挥手道别……周围目睹这一切的众人无不称奇!

待马车越行越远,没人再注意那只肥猫,张子尧看见肥猫“噗”地一下变成个打着小黄破纸伞的中年胖子,他的伞上摇摇晃晃的地挂着一只啃了几口的烧鸡,点着三角小鞋子,然后追在马车后面追了很长一段距离——

直到马车驶出京城地界,他这才在那刻着字的地界碑旁停了下来,伸长了脖子又抬起手挥挥,然后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像气球一样原地漂浮起来,三角形小绣鞋在地上轻点旋转一周,然后对着马车里的某位恭敬叩拜——

脑袋埋在胖手里,圆屁股撅起,金色尾巴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土地公公再见!”

张子尧被这送佛送到西的送行感动得一塌糊涂。

楼痕见他一脸激动,也忍不住掀起帘子探头去看——只是在寻常人眼里,只来得及看见一只大肥猫蹲在地界碑旁,尾巴翘起来撅着屁股大毛脸埋在爪爪里……

不知道在干嘛。

“这猫追得真远,看不出来它还有这个体力,真怕它得哮喘。”楼痕啧啧两声,放下帘子,“你喂的野猫?倒是挺通人性——就是名字叫土地公公是不是奇怪了点儿?”

“不,他当然不叫土地公公,”少年稍稍回过头,一本正经道,“他叫太连清。”

楼痕:“……”

就好像这个名字不是更加奇怪一样。

马车缓缓驶向官道,张子尧趴在窗户上,看着这座发生了很多很多故事的城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甚至来不及做一个好好的道别。

当然,他也不知道应该同谁去好好道别。

——终于,当浓密的树荫遮住城墙边缘,马车驶远了。

少年放下了车帘,乖乖地坐回了马车上。

……

马车晃晃悠悠了好多天,一开始还对路上不断变化的地理和风景有兴趣,久了便开始麻木——到了最后,就是蹲在马车里,掰着手指数日子……

除了枯燥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让张子尧格外担心。

那一天在避暑山庄叫元氏起床叫得困难的事儿并非偶然。

这些天里张子尧总是恍惚觉得自己猜到了当初张子萧说早些出发前往太行山脉的用意在哪——从第二天开始,张子尧就发现元氏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总的来说就是警觉性特别低,反应有些迟钝,而且情绪基本没有太大波动,总是微笑着温和地同张子尧说话并将他照顾周到,对于自己的事情却好像一点也不关心。

早上张子尧叫元氏起身需要叫很久她才会醒过来,常常是等母子俩人从歇脚的客栈楼上走下来时,楼下包括楼痕在内所有人都已经用完了早饭——张子尧自然也不好意思叫他们等,只是匆匆抓了两个馒头,看着元氏接过一个咬了口,他这就跟着大部队爬上了马车。

张子尧总有种预感,元氏的这些症状到了太行山脉那个元氏口中的“无悲城”,可能就会有一个结果。

——终于在第五天,张子尧盼到了太行山脉的地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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