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肖然侧头看着程家林始终泰然处之的面容,忍不住在心里指责他的冷情。这人的冷漠,就仿佛任何事都不会在他那一平如镜的心湖里泛起涓滴涟漪,令人黯然神伤的同时却又不可抑制地趋之若鹜。

他低下头思忖,这人是先天冷性子的性格呢?还是后天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他现在冷漠的性情?又或者是他高冷的外表下其实装着一颗脆弱的小兔心,委屈地哭喊着:不要伤害我?

……

咦……肖然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阵恶寒,抱着手臂搓掉胳膊上炸起的鸡皮疙瘩。

程家林余光瞟见肖然的动作,嘴角抽了抽,凉凉地开口:“你又想什么呢?”他发现肖然时不时的就会陷入自己臆想的世界里自娱自乐,有时候他特别想钻进他的脑袋里,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肖然就像正办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蹭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讪讪地开口:“没,没什么,呵呵呵……”

这般自带冷气的体质,他觉得程家林就是天生的冷清冷意。

程家林好笑地看了肖然一眼,趁着红灯的时候,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肖然募地沉下心来,心里隐隐的发酸,半晌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程家林却先一步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肖然捏了捏手指,轻声问道:“刚才那个女生是?”

程家林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况,坦然道:“我前女友。”说完后他大脑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果然。肖然心道,面上嘻嘻哈哈地说:“挺漂亮的,分手了,还怪可惜的。”

程家林闻言转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肖然“哈哈哈”笑了两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捂住嘴,把脸转向车窗,不准备说话了。

程家林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有时候肖然的思想其实挺成熟的,有时候一些举动又很孩子气,让人啼笑皆非。

早春的天气还透着阵阵寒气,肖然刚落下一指宽的车窗,便被争先恐后挤进来的寒风打了一激灵,遂放弃了开窗透气的愚蠢想法。

车窗外的风景放电影似的,飞快闪过,肖然随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影像,在心里细数他和程家林这半年多来屈指可数的相处片段。

从两人交往开始,彼此就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不询问各自过往的共识。这年头,谁还没个前女友,前男友的?连幼稚园的小娃娃们都知道谈情说爱要从自我抓起。相比之下,他这位老处男简直比侏罗世纪的恐龙化石还要弥足珍贵了。

他也不指望程家林能和他这么个空前绝后的老古董一样守身如玉,毕竟自己是因为大千世界中能碰到一个和他一样,他又同时喜欢的人,简直太可遇不可求了,即使中国已有十三亿人口。就算和那些矮穷丑还渣的男人比娶上媳妇儿的概率,自己能遇到真爱的几率也低的惨不忍睹,更别提要排除万难,历经艰险和自己的真爱相守一生了。

他也不是在意有余蕊这个人存在,或者余蕊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想要旧情复燃的想法,他在意的是“程家林原来是有前女友的”这件事,确切地说,应该是“前女友”三个字。

时至今日,这样的事真真切切地摆在他面前了,他才万般不情愿地揪着心把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刻意埋藏的担忧,搬到明面上来,毫无遮拦地任其直视自己——“程家林之前是喜欢女人的”这个认知,就像埋在他体内的一颗定时/炸弹,想起来时,每每都是心惊肉跳,而且关键是,他不知道这颗炸弹什么时候会将他炸得体无完肤。

当有些事情能够预料到必然的结果时,无论那个结果多么残忍可怖,你反而最后都能坦然接受,因为你知道那是注定的,是迟早的事,恐慌过后便会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真正令人畏惧的是那不定期的等待过程,以及时刻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折磨。

肖然此刻就处在那样的边缘处,他怀揣着那颗发出警报的炸弹,一路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再抬眼时,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

程家林一路心无旁骛地开车,直到到达目的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停顿——他觉得他有必要重新审视下“前女友”这个词。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车里坐了会儿,难得的谁也没发现彼此在发呆。

车外一对小情侣嬉闹着经过时,肖然和程家林同时被吓了一跳,两人皆是猛然一回神。

肖然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他心慌,他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也顾不得什么场合的问题,带着满腔的不安与委屈,倾身去吻程家林。

而程家林被吓到的时候,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碰掉了车钥匙,于是在他躬身去捡钥匙的时候,堪堪错过了这个吻。

“滴滴滴”,肖然似是听到自己怀里那颗定时/炸弹在发出最后几声警报,他不知道程家林需要捡钥匙,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程家林更像有意在避开自己的索吻。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了运转,须臾后,肖然看到此起彼伏的不安潮水汹涌而来,奇迹般地冲走了他怀里的定时/炸弹,浪花打在他的心头后,开始慢慢退潮,而后,回归平静。它来的声势浩大,消散的却波澜不惊,肖然竟也随之奇迹般的安下了心,他甚至可以平静地对自己笑笑,平静地下车,平静地和程家林道别,最后平静地问自己:

刚才,自己其实是被拒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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