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盼说:“这真是最好的地方!”

杨盼撇撇嘴不应声。

沈岭打开书室的所有门窗,远远地坐在杨盼对面,里头看外头、外头看里头,都是一览无余。宫女宦官远远地守着,瞧得见,但什么都听不见。

“阿盼今年十二了啊!”沈岭看着小外甥女的圆圆脸庞,一脸稚气而忧愁的样子,摇头叹息道,“可惜之前你阿父打江山不容易,连累着你也遭了不少罪。最该读书的年龄,一来二去就耽误掉了。好在也才十二,你也识字,开过蒙,少少地知道一些诗文,如今增补些书目,也不算很难。”

杨盼噘着嘴:“怎么突然谈我读书?”

沈岭笑道:“你欺负西凉来的人,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是你的伴读,而你怕读书?”

杨盼摇头说:“才不是!”

沈岭也不恼,笑着说:“我也不急着问你为什么,要是你能说,想必不会瞒着你阿母。但是不能说的话,藏在肚子里格外难。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不能像以往似的莽撞——譬如这巫蛊的事情,大约从哪个话本里听说来,却不知道乱用会遭大祸,是不是?”

可不是!

上一世的杨盼不爱读书,随她那个屠夫外公,大家也想着一个金尊玉贵的女孩子,识字断文,嫁到人家会生孩子就行了,读啥书呀!杨盼乐得清闲,拿本写神怪、写断案、写男女之情的话本子就当正经书念,一肚子的杂学。

沈岭打断她的回忆,指了指书架:“四书,助你正心诚意;十三经,助你融会贯通;而太史之书,多有为人做事的要诀——只是若一味地将它当做‘术’,却忘了世间还有‘道’和‘法’,就会走入偏门。可记住了?”

杨盼稀里糊涂说:“记住了。”茫然看了看一屋子书,难道这些哑巴东西,能帮她报仇雪恨?

沈岭点点头:“好,那公主回去给手心擦点化瘀的药膏,很快就不痛的。”

他在书室的窗口看着杨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缓步走出:“送我到西苑。我要见见那个罗逾。”

☆、第十章

罗逾正在西苑里狭长的箭道练射箭。

十五岁的少年,还显得有些瘦削,但拉弓平稳,眸子半眯,盯着弓上架的白羽箭,半晌都没有动作。

一只小雀终于认定二百步之远的那只小碗附近没有危险,“扑棱棱”飞下来,又左右窥探了一番,才息下羽翼,伸头到碗里啄米。

然而它毕竟轻敌了,羽箭打着旋儿飞过来,它发现不对劲展翅的瞬间,箭镞已经穿透了它的胸脯。

罗逾又过了片刻才露出微笑,上前去捡鸟,然而走近了,脸色就不好看了,对着箭杆左看右看,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小心用手绢裹着箭杆,用脚踏着鸟翅膀,把箭拔_了_出来。心里厌恶,掏出一块手绢,把箭镞擦了又擦,仔细看了又看,才一脸嫌弃地放回箭囊。

他突然听见有人在鼓掌,惊诧间回头,恰见穿着缥青色竹布衣裳的一个清瘦男子挥着一把折扇,笑着走过来:“好箭法!”

罗逾心生警惕,见那人没有着官服,便只粗粗地行礼:“过奖了。”大概是不愿意兜搭,垂下头也不通问姓名台甫。

来人自然是沈岭,目光柔和而内蕴刚劲,上下一瞥这个少年,笑道:“看你一头汗,可否与我去一边箭亭喝一杯茶?我有阳羡的好茶叶,想向你请教些射箭的问题。”

罗逾冷冷淡淡说:“我也是初学,刚刚侥幸罢了,岂敢称请教?先生的好茶,我愧不敢领。”

沈岭突然冷笑道:“罗右相那里,去岁向我要上好的阳羡茶,我答应得慢了点,你一个少年郎,也还记仇不成?”

罗逾愣在那里,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才接着说:“原来尊驾认识家父,我倒是太失礼了!去岁阳羡茶的事,我还真不知道,哪里敢记仇!若是尊者有赐,我也不该推辞,确实是我的罪过!”弯腰深深地一躬。

沈岭摆摆手笑道:“那倒是我鲁莽了,小郎君不要介意。去用一杯茶吧,阳羡茶的清芬,恰要这样略热的辰光品尝最适意了。”

两个人在箭亭里坐下,说是“亭”,其实也是一座殿宇。罗逾见沈岭大方落落,唤箭亭里的侍宦们擦桌子、提热水都是直接吩咐,连谦辞都不用,心里更是不敢有分毫怠慢。只是人家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人家,尴尬间觉得如坐针毡一样,那清芬的阳羡茶,一口滋味都没有喝出来。

罗逾想了又想,终于试探道:“这位先生,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家父既然与先生有旧,想必先生也是我的尊长之辈。”

沈岭呷着茶,大大咧咧说:“哈,也算是老相识了。你父亲的腿疾可好些了?”

罗逾恭恭敬敬答道:“承蒙关心,好多了!”

沈岭说:“雨雪天不痛?”

罗逾道:“也还有点,毕竟是旧伤。”

沈岭笑道:“这老背晦,逃跑时崴个脚也敢叫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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