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阿母打我可真不留情啊!”杨盼其词若憾,“不过,我现在都记得流经秣陵的秦淮水哪段深,哪段浅,哪段王八螃蟹特别多,可以抓回去给阿母加菜……”

她讲话自然有一种娇憨的绘声绘色,也不怕丢丑,说起自己淘气时的模样,简直让人的脑海里就有这样一幅画面呈现出来。

罗逾听着她讲,眼前好像是明亮亮一幅江南水乡的图景,图里头一个圆脸蛋的黄毛小丫头,正一脸淘气的表情,左手是螃蟹,右手是王八,身边还绕着一群猫和狗。这种明亮亮的光景,仿佛折射进了他的心里,这段日子一直跳动得急促的心脏,这会儿好像突然缓下来,变成了正常的速度。而他,也渐渐有了些困意。

偏偏好容易想睡了,她却来摇他的胳膊:“诶,该你讲了。你小时候,有啥淘气出格的事儿不?”

他强睁着困眼:“我?没有。我可不淘气。”

“我不信!”杨盼生气了似的,“就你要面子!都不跟我讲!讨厌你!”

“真没有啊。”他委屈地抱着她,亲亲她的脖子和胸口,感受着甜润润的乳花香味,“我只记得我和阿娘在阴暗的靖南宫里,阿娘分例总是拿不全,给宦官们克扣了不少,她只能纺纱织布,偷偷托那些黑心的宦官到宫外换些钱,多买些米面,或是给我做新衣服、新鞋子。”

母亲的苦,他感同身受,所以也是满满的愧疚。他说:“我阿娘累极了的时候,会对我发脾气,怪是我拖累了她。我呢,也一声不敢吱,默默地帮她擦擦家什,捏捏肩膀——那些懒散宫女没有做的事,我就默默地做了,省得她又对那两个宫女发脾气,最后气到自己脸涨得通红,咳嗽不止……”

杨盼被他抱在怀里,黑头里眼睛一闪一闪的,最后叹气的热乎乎气息喷在他脖子里:“逾郎,你这样长大,太可惜了。”

“也不可惜吧。人谁能选自己的命运呢?”他无奈地说,“我阿娘以前和我说过,她半辈子金尊玉贵的,嫁给我父汗之后掉落到了谷底。”

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我父汗又觉得,他也曾经对我阿娘很好——不然,哪能有我呢?”

杨盼酝酿了很久的话悄然露了一点头:“可不是,我帮阿舅整理前朝史料的时候还说,前朝的永康公主,也是过了半生金尊玉贵的日子,最后栽害了她的驸马,强嫁给朝中权贵,却又终于因淫_荡悍妒下堂,大楚朝的摄政王,就把她嫁到北燕和亲,避免了和北燕的战事。”

“哎,你在宫中,听说过这样一位公主吗?”她问道,依然是一派娇憨。

罗逾摇摇头:“没有。若是又淫_荡又悍妒,我父汗那么挑剔的人,估计不会宠爱的吧?想来早就死了,我阿娘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哦。”杨盼把剩下的话头压住——还没到当面锣对面鼓说的时候,要说,就要给永康公主一个致命的打击,让罗逾一下子看穿她的面目,而不是像是她刻意在吹枕边风。

“但你小时候,就没点开心的事?”她又问。

罗逾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说:“我记得我有过一个妹妹,小小的刚生出来,长一双大眼睛,也有你一样的一双小酒窝。她阿娘一个下贱婢女勾引皇帝,原要被皇后问罪处死的,因为有了身孕,才延后到孩子断奶之后。我现在记得小妹妹吃奶之后脸上满足的笑容,像一缕光似的;还有她刚刚学走路时跌跌撞撞的模样——我那时候也小,带着她走路,常常会陪着她一起摔跤,摔疼了她就哭两声,然后娇娇地倚在我身上,等着我继续扶她走。可爱极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笑音,仿佛沉进了很久远的美好里:“还有很远很远以前,我好像也被父汗和阿娘带着一起,他们也都在笑,只是我记得模糊了……印象里有父汗的笑脸,英俊得无以复加,但是我心里又描摹不出来。”

他的语言说得越来越慢,渐渐声音宛如沉入了大海深处,带着柔柔的海风回响,低沉而诱人。杨盼觉得眼皮沉重,耳朵里是舒适的调子,挣扎着抬起眼皮看了罗逾一眼,他已经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于长久的疲劳和失眠,使得他此刻脆弱的睡眠显得好是珍贵,连轻轻的鼾声都显得珍贵。

☆、第一百七十章

这段日子以来, 难得有了一夜好眠, 罗逾第二日晨起终于不再有胸闷难受的感觉,呼吸顺畅, 心情也变得舒适多了。

他看看外头的日光,又扭头看看睡在他身边的杨盼——她大概很少睡昨儿那么晚,所以这会儿天光大亮了, 还睡得着呼呼的, 脸蛋上的肉被枕头压得圆嘟嘟的,泛着宝光流转的粉红色。他不由就笑,低头悄悄在她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又帮她把被角掖了掖,才悄然起身穿衣穿靴。

到了书房里,思绪好像也比前几日清晰了,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沙盘, 把其中几颗棋子挪动了位置,看了看,又挪动了几颗。

清荷的话不能不说很有见识, 但他更迈不过的坎儿不是这个计策的布局方式、施行方法,而是计策本身他该不该做——毕竟, 一旦把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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