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阿翰罗猛地抬起眼睛,眸子里像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然而叱罗拔烈也是逼到极处了,也不管不顾、不再害怕,也不想再怀柔、再以赏赐诱惑。

赤_裸裸的生与死,逼出最赤_裸裸的恶毒的人性。

阿翰罗眼角挂下一滴泪:“她……有没有叫御医包扎?”

拔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有。”

看着妹婿那张怒到青白、气到扭曲,又不得不强自忍耐的面孔,他缓下声气儿说:“对不住……对不住,素和小时候,是我最喜欢的妹妹……我丧母之后,是太后抚养了几年,和素和一起的时间最长……我若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做。你帮帮我,打退外面那帮人,我日后好好对你,好好对素和……我补偿你们……”

“我要见见她。”做夫君的硬邦邦说。

叱罗拔烈抬起脸:“不行,现在不行。虎狼屯于陛前,我别无选择。你要见她,只有等打退宥连!”

“要是打不退呢?!”

叱罗拔烈毫不逊色地逼近妹婿怒吼:“那就一起死!我说过了!一起死!”

阿翰罗挫着后槽牙,脸上失去了血色,但还是忍耐着,终于说:“她一定很害怕,很希望有我在她身边安慰,可是大汗您不许……那让我留一件东西给她做个念想儿,好不好?”

拔烈想着还要靠着面前这个人,不敢拒绝太多,只能点头:“好。”

阿翰罗把腰间的犀角蹀躞带解下来,上面拴着很多常用的物事:木刀、燧囊、荷包、砺石、帉帨等等。

拔烈手在带子上方虚按了一下:“不能都拿进去。”

“那大汗挑一样吧。”

拔烈从带钩上把东西一样一样解下来,仔细地翻看,连木剑的里鞘和荷包的夹层都翻了一遍,但最后,他还是拿起那件以熟牛皮为带芯,以犀角为带銙的蹀躞带,说:“与其取上头的物件,不如取犀带本身——这是妹婿你的贴身之物,又是件珍物,最适宜给妹妹送过去。”

这件东西,总不至于像荷包、刀鞘一样可以有夹带。

阿翰罗看了犀带一眼,点点头,又问一边的宦官要了一条黑丝帛做腰带,然后说:“那么臣便去布置军伍。打算从扶风王侧翼的轻步兵入手,先攻出一个缺口,扰乱他的军心,然后……兵力暂时不足,只能徐徐图之了。”

皇帝总算信了他,点点头说:“贺兰部在平城东边还有一支驻军,朕叫太后以飞鸽传书,里外援应。他那支杂军,也未必齐心。你去吧,但凡尽心,朕必不负你。”

阿翰罗出了平城宫宫城的大门,回望了勾心斗角的重檐,像尊大铁塔一样伫立在双阙前良久,然后带着人登上了平城内城东边的城门。

隔着灰色厚云层的阳光依然显得有些刺眼。他手搭凉棚,眯着眼睛往天空看,又往远处罗逾驻扎的地方看。隔着内城与外郭之间的茫茫苑囿,块块里坊,还有穿过平城的亮汪汪的桑干河和如浑水。古人赞颂这块地方的“灵台山立,壁水池园,双阙万仞,九衢四达”,多么好的地方!等兵燹之后,又该是什么样子?

他缓缓地布置军伍往外郭推进,拿着皇帝的令牌占住外郭八门。

而他自己依然站在城楼之上,静静地看着远方,令下头的士兵和武官们如有错觉:他们的主帅——领着平城一半禁军,兵权甚至超过皇权的主帅——是不是几个时辰都这么岿然不动地站着,而没有挪动过分毫?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灰幕,慢慢从东边遮蔽了下来,星月不明,到处是昏黄的光。几只昏鸦从西边飞过,“哇哇”乱叫着,叫人心烦意乱。

阿翰罗对身边的人说:“与我一起,射这些乱鸦!”

他带头,几支羽箭飞过天空,白流星似的,被射中的乌鸦轰然坠地,其声不闻。

他的亲卫叫好。阿翰罗一点表情都没有,下颌绷得紧紧的,目光望着远处一直失焦。

突然,一个亲卫指着西边方向说:“咦,那里怎么了?!”

阿翰罗即使没有回头,也是浑身剧烈一颤。而后,他慢慢回转身去,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一丝夕阳的橙黄色,但此刻更有一道橙黄色忽高忽低闪射着光,眯着眼睛,还能看见黑蒙蒙的烟笼在其上,与天幕近乎同色,不易发觉。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登高临眺,颇为清晰。那火光位于平城内城正中,是谓“宫城”的地方,应该也是宫城正北的方向,是谓“太华殿”的位置上。

阿翰罗喉头“啯”地一响,突然转身厉声对手下人说:“开内城城门!吹号角!催开外郭八门!”

天空飞过一群信鸽,阿翰罗抬头,然后弯弓搭箭,简易说了声:“射!要比刚才射乌鸦更准!一只都不许放出平城!”

命令下来,无不执行,一只只鸽子无端成了箭下惊鸟,从云端坠入凡尘。

里外的人也早就训练好了,只待号角声起,就迅速占领外郭八门,放进罗逾的兵马;再洞开阿翰罗所辖的四门,等于把半个平城交给了罗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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