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无聊便四处乱跑。

那孩童不答,巴在承嗣身上不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孙悦。

孙悦漠然回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头的弩机,李承嗣仍然躺在他膝上不打算起身,他停了一下,丢下那手弩,空出手来护住承嗣,以免他摔下去。

承嗣心头微酸,却不与他搭话,仍在逗那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捏着他的衣角玩,一面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挥着小手,唤道:“咯、咯……”

承嗣想到承志,心中一暖,却也看出这孩子只怕有些毛病,虽看上去颇为机灵,却两三岁了还说不成句,有些怜惜,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嗯,好乖……”

他向后仰,枕在孙悦胳膊上,抬眼看着他,口中却对那孩童道:“哥哥喜欢一个人,可是他却不要哥哥了,你说怎么办呢。”

孙悦凝视着他。

承嗣又道:“哥哥心里很难过,想抱抱他,亲亲他。”他将那小孩举得高了些,温柔地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那孩童欢快地去抓他的手,承嗣黯然道:“可是又不敢。”

孙悦眸中难言的情绪一闪而过,手微微一动,似要探出,却听哗啦一声,前方帐内钻出一个人,惶急地四处打量,看到他们,慌忙上前跪下,道:“小人该死!兔崽子,还不滚下来!”

李承嗣见是那猎户来寻儿子,老脸一红,也不敢继续在孙悦身上赖下去,只得起身,笑道:“无须多礼……”

那猎户自被带进营,知道承嗣身份后在他面前便十分拘束,此时又拖泥带水地磕了个头,伸手来接儿子。

那孩童扭头看看,却十分不满,一味朝承嗣身上挤,还伸出胖胖的小手想要去勾承嗣的脖子,那猎户又急又气,不敢伸手到承嗣身上乱扯,跺脚道:“兔崽子,疯个什么,快放了陛下……”

承嗣哭笑不得,掰开他的小手,救出自己的衣衫,将这孩童递进那猎户手中,那孩童又抓了几把,眼见无望,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承嗣愣住了。

那孩童的身影似乎与他自己重合起来——被主动地拥抱亲吻,得到了本来未曾奢望过的东西,却又被毫不在意地推开,某种宝贵的东西离体而去,无法挽回,再怎么努力去抓都抓不住……

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剥去,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甚至不能如这孩童般放声哭一场。

手上一轻,那猎户已将儿子接了过去,头上冷汗直冒,一边去捂他的嘴,一边道:“乡下孩子不懂事……以前封城的时候非要吃鲜果子,小人还得千辛万苦绕路偷偷出城攀山给他搞去……”

承嗣正竭力驱散自己心底密布的浓云,听得这话却是一怔,道:“恰旺城有暗道出城?”

那猎户想说什么,手上孩子却闹得更凶了,承嗣抬手道:“去把孩子放下,然后跟我来,详细说说。”

*

孙悦拒绝了承嗣一起听听的要求,无视那人目光里的哀求,规矩地跪地恭送皇帝离开。

被遗忘的手弩静静躺在他脚边,正是承嗣先前所坐的位置。

他微微弯了弯手臂,像是正虚抱着什么似的,又有些茫然地松开。

一丝秋风吹过,他低着头,眼中满是矛盾与痛苦,探手入怀,轻轻抚摸一物。

半晌,他颤抖的手捏着一枚扳指,难以克制地按在唇边。

(未完)

五十八

恰旺城地处边境,驻扎了相当数量的士卒,三年一轮换,既有兵有钱,便有酒馆,既有酒馆,便有青楼,既有青楼,便有胭脂水粉刺绣成衣钗簪环佩一应物事,又有木工铁匠泥水陶工说书唱戏杂耍测字百业滋生,人愈聚愈多,虽有军事管制,可近百年下来,也已变得十分繁华,与人烟稀少的蒲仔城对比明显。此前久无战事,城池并无多少边城的警戒气氛,城中百姓似乎也已忘了这是边境,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甚至常拿些手工活去与东城外偶尔出现的凉国商人换些有趣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恰旺城所定下的,东城无国事不开,西城每月月中月末两次封城的规矩便成了百姓怨言的集中点,他们虽不敢直接与驻兵叫板,却多的是对策。恰旺城虽高,南北两侧却有山岭相接,又有密林层层遮蔽,竟不知是谁凿了暗道通向外面的山岭——说是暗道,其实不过是城墙上一些不起眼的破损连成了曲折的缝隙——据这猎户所说,城中百姓皆知的便有两条,因只能容一个人侧着身子勉强挤过去,过了暗道还须纵跃攀爬,十分危险,亦不能携带多少东西,守兵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加详查。

“但是封城的时候这些地方还是看得很严,小人之所以敢偷溜,是因为小人无意中摸到了第三条暗道,或者不叫暗道,是水道。”

这条所谓的水道,便是恰旺城向蒲仔城送水的旧道。

蒲仔城地处流沙海,水源匮乏,当初双城既成,地下便修建了极长的暗道向蒲仔输送水源,这水道汇集了当时无数聪明博学之人的才智,一度被赞为大衍最伟大的工程,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水道迅速折旧,污垢横生,锈迹斑驳,甚至不明原因地频频阻塞,又或者水流到蒲仔城时所剩无几,偏偏当时的设计又无法轻易清理如此之长的水道,是以昙花一现,几年后便即废弃,后人又另想招数,建了新的方便检修的水道,这条旧水道就此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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