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目光重新投到窗外去。刺眼的阳光不宜多看,他还有任务。

北平今天也是好天气。

明台越发觉的,北平的冬天是很直白的。冷的时候,风也狂吼,雪也如刀。但它要今天放晴,那便是干脆的晴了,一点不拖沓,给予你疾风骤雨和徐徐暖阳都是一样的卖力。

空气是干冷,明台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皮手套下冰凉的手指。阳光从未被窗帘遮掩的那扇窗中照进来,屋中杂物在半边白墙上投出了边角分明的影子。但他不能过去取暖。

快点结束吧,他在心里想着,下午还有课。

一会儿,楼下的街有了整齐的踏步声,两列日军护着夹道而来的一排黑色汽车,无声的停在了对面的东兴楼饭庄门口。

明台最先看到了阿诚,他姿势极不自然的从挎斗摩托上下来,脚有些跛。明台的视野不是很开阔,不等他再看得分明,阿诚的身影就从他窥视的窗帘缝隙中不见了。明台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试图从中发现些端倪,可距离远了些,听不见交谈。现在的事态如何,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明台一概不知。接下来的事情都要他自己去判断了。

明台摩挲了下方才捞在手中的狙击枪,总觉得心里有些虚,这不是个好兆头。

明楼自认为摸清了寺内的心思。这老家伙在战场上指挥征战多年,手段也很是活泛。他缴了电报后,面对破冰行动,可能已经将它视为所谓的佯败刺杀,于是将计就计的撤来东兴楼。明楼进了半封闭的隔间,一抬头便看见寺内坐在上座,脸上一丝危机后的慌乱都没有,他饶有兴趣的观察了一下东兴楼的陈设,仿佛在期待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

明楼就一笑,有点热络的托了下江朝宗的背,自己倒上酒,道:

“战时总要有这样的小插曲,上海如此,北平亦是如此。江市长可能过于惶恐了,”他将酒杯举起缓缓绕了一圈,敬了所有人。红酒被窗外的阳光穿透,又折射在杯上,艳丽璀璨的光一闪即灭,仿佛他擎了一颗即逝的星子:

“来,明某敬在座诸位一杯,压压惊。”

赤色在狙击镜内一闪。

【一切顺利,依旧照计划行事】

明台得到了信号,稍微放下心来。他凝神站立,狙击镜内的准星一直没有离开寺内寿一的脑袋。他突然想,就这样开枪的话,断刺计划岂不是从自己这里就终止了么?就这样,扣动扳机,让对面的一颗脑袋怦然绽裂,然后谁都不用犯险。

然而明台的手放在枪把上纹丝未动。

他终于学会在某些时候把思维和身体分割开来,不再做一些冲动的错事。

“头儿,我看您这腿脚儿还是上一边儿歇着吧。”

许池扶着明诚坐到大厅的凳子上。东兴楼饭庄虽然是在特务科当初的盘查布置之列中,但今早就得到不来的通知,把演讲台子都撤了,突然造访,吓得老板连忙自己出来盯着伙计干活。阿诚就坐在这帮人刚摆好的一排凳子上,他把伤腿搬到凳子上担着,不耐烦的赶许池:

“去忙你的去,有功夫在这里和我说话,不如到门口看着。“

许池心中其实还惦记着他那鹤澜,但眼下确实不是问的时机,就讪讪的跑到门口去了。付元士和他错身,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往阿诚那边去。

远远地,明诚坐在那,周围一排排空凳子环绕着他,他是这些规整死气的木块中唯一的血肉。店里的伙计在他身边匆忙来去,而明诚不知道在想什么,对着半成型的演讲台,仿若静止。

付元士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副科,宋组长从丰泽园回来了,那已经叫特高课接管了。”

“有活的吗?”

“没抓到,死了的有五个。”

“广德楼的戏班子怎么处置的?”

“人和东西都扣下了,估计得吃点苦头。您看......”

阿诚摇了摇头,阻止了付元士说下去:

“你知道穆老先生这一折戏骂进去多少人?就算我去求了情,也有人不依。先关那儿吧......”

付元士立在他身边,还想说什么,阿诚听他吸了口气,却突然噤声了。

阿诚疑惑的侧过头去看付元士,见他眼神往自己另一侧看去,才扭头找到了让付元士噤若寒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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