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影子是人的魂魄。

所以,鬼是没有影子的。

洛瑾没有理会她,兀自上前推开了院门。

院门之后,空气里飘来丝丝缕缕桂花的香气。

洛瑾带她到侧边的房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伊瑶看着那一袭绯红色消失在夜色里,才想起来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曾过问。

不过……人家也没给过她说话的机会。

月光透进房间里,照亮了一隅之地。

伊瑶看见了桌上的烛台,伸手拿过来点亮。

房间布置清雅古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只是似乎许久无人使用,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灰。

待她把所有家具清理干净,已经是丑时了。

从窗口望出去,正可以看见后院的景象。

碧草间清渠环绕,水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摆着棋盘,黑白子互成对势,似乎刚刚有人下过。

静谧荒僻的山间,与汴梁城里的景象完全不同。

伊瑶灭了蜡烛,侧卧在榻上,终于渐入睡梦。

梦里她回到了年幼时。

她站在一个宽敞的庭院中。

周围有小桥流水,清渠环绕,碧荷在池中接天而生,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

她穿过一条,走到栏杆边。

这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庭院花园,从栏杆边看下去,底下有一棵参天大树。

梦里她并不害怕,也不为这个悬空的庭院而惊讶,只是低下头,从来栏杆的缝隙间看着那棵树。

树下一位青衣高冠的人背手站立,仰头看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察觉了她的存在,那人霍然回首。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夏虫尚不可语冰,更遑论是你。”

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语气。

梦里的时间流逝飞快,她在那句话之后猛然惊醒,惊讶地发现如今已是早晨。

伊瑶坐起来,抬手抵住额头。

又是这个梦。

又是这个人。

和她记忆里的某一个时刻吻合,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窗外传来鸟雀的鸣叫,一只白鸟从她窗前掠过。

山间多鸟雀,清晨也多有出没。

伊瑶起床洗漱,换了外衣走出去。

正是上午辰时,日头没有升高,光线也不算刺眼,但驱散了些许深秋的寒凉,屋外洋溢着浅浅暖意。

屋外无人。

伊瑶在院中站了片刻,身后忽然有门开的声响传来,她转过身,见到洛瑾站在回廊上。

绯衣女子披着月白褙子,站在回廊的阴影下,手中捧着一只双耳陶罐。

洛瑾从回廊上走下来,淡淡道:“你昨夜寅时方睡,如今不过辰时,不困?”

伊瑶不禁稍稍退了一下,心中寒意顿生。

这个女人是那么可怕……无论什么事她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尽收眼底,没有一丝遗漏。

洛瑾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径自走到桂花树下,方才转头道:“过来用膳罢。”

树下有一张矮几,几上素白盘子里摆着糕点,旁边还有茶瓶与黑瓷茶碗。

洛瑾将手中的双耳陶罐放在矮几下,提起茶瓶向碗中注水。

空气里飘散开茶叶的清苦香气。

伊瑶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静默了片刻,伊瑶先问道:“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姓?”

洛瑾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淡淡吐出一个字:“瑾。”

也许处于警惕,她隐瞒了姓氏。

伊瑶并不介意她的警惕,清浅笑了,报了自己的名姓。

洛瑾抬眼看她,眼里冰冷退去了些许,但那锐利神色还在。

这已经是习惯。

无论在哪,面对谁,她都会时刻保持十二分警惕,纵使表面转过千般心思,内里还是不会放松。

两人互不言语,用起了早膳。

素白磁盘里盛着的是桂花糕,气味清甜,浓郁的桂花香气久久不散。

深秋的清晨带着凉意,日头渐升,桂花树下却还是一片阴影。

用过早膳,洛瑾将盘子推到一边,捧起矮几边的双耳陶罐,轻轻放在几上。

伊瑶瞥了一眼,发现陶罐内竟装着些水,水中一条金身红尾鲤鱼横卧着,一动不动。

伊瑶忍不住诧异:“这是……死了么?”

“不会动了,就是死么?”洛瑾唇边勾着冷冷笑意,“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如此分明。”

说着,她将手覆在陶罐上方,低低念了一句什么。

转瞬间,鲤鱼一个翻身,贴着陶罐内侧游起来。

伊瑶看得怔住。

这是什么……术法么?

她自幼研习医道毒术,却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洛瑾对着鲤鱼伸出手。

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鲤鱼陡然蹦起来,挨着陶罐探出头,张嘴将一物吐在她白皙的手心里。

那是一颗蜡丸。

洛瑾扶着陶罐,让它微微倾斜,鲤鱼又游回罐中,绕着内壁重新畅游起来。

洛瑾不再管它,而是打开了蜡丸。

蜡丸中掉出一块柔软的布帛,上面写着一句话,后面又用朱笔标注了一个名字。

洛瑾看了一眼便合起手,再伸开时,布帛已经变为碎片。

她站起身,望了一眼天色,转而面对伊瑶道:“我今日有要事出门,你记得切莫乱跑。”

伊瑶点点头。

洛瑾抬起手,遥点后山的一片苍翠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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